第647章 武运
  第647章 武运
  苔岭烟尘混杂着血腥余味,被剑气荡开。
  沉疴化为一缕细小金线,在空中绕掠了数圈,缓缓归落于黑衣年轻剑仙眉心,叮咚一声,落鱼归渊。
  谢玄衣冷漠看着以头叩地,五体跪伏的男人。
  传送阵符燃起的辉光徐徐散去。
  元继谟额首被剑气洞穿,鲜血源源不断从中流淌而出……
  这是“必死”的伤势。
  但谢玄衣却没有让他就这么死去。
  上路归上路。
  有些人,可以慷慨赠其一死。
  但元继谟……并不属于这一范畴。
  谢玄衣出剑之时,在沉疴剑尖蕴含了一缕生之道境,夹杂着极其微弱的不死泉水汽。
  杀人,亦救人。
  这股生机在元继谟颅内扩散。
  “嗬……”
  跪倒在地的男人,本来准备迎接死亡,感应到这股生机之后,骤然瞪大双眼,喉咙里发出艰涩喊声。
  他没有死。
  但接下来的痛苦,比死亡更加折磨!
  谢玄衣挥了挥衣袖,沉疴已经归鞘,但一旁山道林间却倏忽刮来一阵大风,大风过境,凌厉杀意贯穿落下……一场拿捏极其精准的“灭之道雨”凝聚在元继谟头顶。
  ……
  ……
  半炷香后。
  苔岭山道,驶来数辆马车。
  今日皇城沸乱喧嚣,皇城司权利更迭,忙得不可开交。此刻赶来苔岭“收拾残局”的正是方圆坊钱三。
  “谢兄——”
  远远便有神念传来。
  钱三双手拢袖,遥遥行了一礼,笑意盈盈。
  他随意瞥了眼苔岭山道,看到被灭之道雨笼罩,紧紧蜷缩身子的元某,忍不住挑了挑眉,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
  这灭之道雨的可怕威力,他先前在南疆陵墓已经领略见识了一次……
  元继谟倒也真是个“幸运儿”,临死之前,能够独享这场道雨。
  “钱掌柜。”
  谢玄衣点了点头,回了一礼。
  “谢兄太客气了……”
  钱三笑着开口,声音认真说道。
  先前南疆那场动荡,谢玄衣救了他一命,他还没有找到机会道谢。
  后来诸多变动接连发生。
  钱三自顾不暇。
  而今大局终于落定,他上前再次行礼,声音诚恳说道:“上次南疆,钱某欠你一条性命。以后若有吩咐,谢兄只管开口,钱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我之间,何必多言?”
  谢玄衣摇摇头,微笑说道:“陈镜玄那边还好么?”
  “一切都好。”
  钱三缓缓道:“先生那边已在烟云湖处理了‘烟邪’。书楼为今日筹备了多年,关于仁寿宫和皇城司的孽党成员,早已列在名单之上。涉案之人已经押入地牢,审查定刑,约莫还需要数日。”
  “那便好。”
  得到这消息,谢玄衣稍稍放宽了心。
  “谢兄。”
  钱三望向苔岭那边,沉声说道:“先生叮嘱,这元继谟临死之前,需要抽离‘魂魄’。书楼有秘术,只要取其一片魂屑,便可以借助【浑圆仪】慢慢拆解。”
  “嗯……我留着他在。”
  谢玄衣平静道:“就等你来。”
  没有急着送元继谟上路。
  一方面,是要让其饱尝痛苦。
  另外一方面,是要等书楼这边赶到,收集魂魄……这家伙的魂海里藏着太多秘密,有些秘密元继谟一辈子都不会说,即便借助【搜魂】也无法得知,这种情况就需要动用【浑圆仪】,以及【监天术】了。
  “哗!”
  谢玄衣走上前去,轻描淡写挥了挥衣袖,拂散灭之道雨。
  跪在地上的元继谟,衣衫鳞甲尽数破碎。
  浑身肌肤血肉没有一片完好……
  这极其凄惨狰狞的一幕,落入钱三和谢玄衣眼中,两人却没有露出怜悯神色。
  早些年。
  被皇城司押入地牢的那些“无辜者”,所受刑罚,并不比这轻。
  有些人死的时候,比元继谟现在还要凄惨。
  灭之道雨停下,元继谟已经说不出话了,他浑身颤抖,像是一头皮包骨头的枯瘦野鬼……不得不说,这家伙生命力足够顽强,几乎快要赶上了南疆那些邪修伪圣……
  “这还能活?”
  钱三忍不住开口惊叹。
  “我送了他一些‘好东西’,帮他续了续命。”
  谢玄衣言简意赅。
  钱三啧了一声,没有多问:“谢兄,收集魂屑的过程,没什么特殊的……接下来需要你动用‘搜魂’。”
  一边说着。
  他一边从袖中取出一枚金线编织的长匣。
  “好。”
  谢玄衣点点头,伸出手掌,按在元继谟天顶。
  轰!
  下一刻。
  磅礴神念涌出……如果有可能,谢玄衣是希望【搜魂】能够成功的。
  但正如自己先前预料的那样。
  这家伙的魂海极其脆弱,而且似乎附加了特殊禁制。自己神念刚刚涌入其中,就导致了神海崩溃——
  元继谟惨嚎一声,双眼直接翻白。
  他的神海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谢玄衣皱了皱眉。
  “唰!”
  但见一旁钱三,不急不忙打开金线匣,掐诀施术,轻轻默念,元继谟眉心顿时撕开一道血口,一缕漆黑光华掠入金线匣中,匣子应声闭合,钱三同时停止施术,将金匣收好。
  “就这么结束了?”
  谢玄衣有些诧异。
  “结束了。”
  钱三微笑说道:“这姓元的掌握仁寿宫大量秘辛,以妖后行事风格,绝不会留下这么一个祸害,所以外界的【搜魂】大概率会以失败告终……先生会以【浑圆仪】进行因果逆推。”
  谢玄衣看着元继谟尸体,若有所思。
  “关于十年前的那些事情,先生一直记挂在心。”
  钱三顿了顿,补充说道:“元继谟的神海拆解之后,应该能够得到十年前‘月隐案’的不少细节。”
  “……”
  谢玄衣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
  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道极其亲昵的呼喊。
  “兄长!”
  马车车帘被掀开。
  一道扎着羊角辫的红衣瘦小身影,飞扑过来,重重撞入了谢玄衣怀中。
  “姜凰?”
  谢玄衣有些诧异,望向车厢。
  车帘掀开往内延伸的阴翳里,坐着一位道袍女子。
  唐凤书与谢玄衣对视一眼,微微颔首,重新放下车帘,如此便算是见过。
  北海一战结束。
  谢玄衣将姜凰托付给她和陈镜玄。
  如今。
  她将姜凰还回,算是不负使命。
  “谢兄,钱某这边还有一些琐事要处理,恕我先行一步。”
  钱三看到这一幕,露出会心一笑,他极其识趣地开口,而后就此退下。
  马车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兄长,你还好吧?”
  姜凰根本没去管那些有的没的,她仰起头来,伸出手掌,捏了捏谢玄衣下巴,又捏了捏谢玄衣肩头。
  她虽然“年纪小”,但不是傻子。
  北海芦苇荡一别,虽然只有十数个时辰。
  但她知道。
  大穗剑宫一定是出了很严重的事情……
  大兄和兄长,都不愿意让自己回去!
  “好着呢。”
  谢玄衣有些无奈,蹲了下来,任由姜凰捏着自己面颊,笑着问道:“你瞧……没掉皮,没掉肉。”
  “是欸。”
  姜凰仔仔细细捏了一圈,确认谢玄衣平安无事之后,小家伙长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先前北海道别之时,我还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了呢……”
  妖族也有心湖感应。
  越是天赋异禀的大妖,心湖感应越是敏锐。
  “……”
  谢玄衣知道,姜凰当时的预感,不是假的。
  他沉默片刻,凝视着眼前天真无邪的小丫头,轻声问道:“姜凰,你有没有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圣后死后。
  将所有修为遗藏尽数送往了北边。
  如果凰族血裔彼此之间当真存在感应,共鸣……
  那么藏在姜凰神海深处的某座凤凰秘藏,说不定已经被打开了。
  “哪里……不一样?”
  姜凰愣住了。
  她望着谢玄衣,挠了挠头,有些困惑问道:“什么不一样?”
  一大一小,就这么对视了数息。
  “没什么。”
  谢玄衣笑了笑,伸出手掌,按了按姜凰脑袋,柔声说道:“你想见见辞镜大兄么,我送你回剑宫。”
  “大兄固然是想的。”
  姜凰嘻嘻笑了笑,双手拽住谢玄衣衣袖,小声道:“但是能不能不要急着回去?”
  谢玄衣挑了挑眉。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姜凰压低声音:“你和大兄都平安无事,咱们是不是可以不用急着回去?”
  谢玄衣道:“你想?”
  “我想兄长带我逛逛。”
  姜凰眨了眨眼,哀求说道:“每日都在剑宫后山修行,练拳,实在乏味。”
  “你想去哪。”
  谢玄衣笑了笑,宽声问道。
  “去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
  姜凰端详着谢玄衣的神色,小心翼翼说道:“从北海回来,路过鲤潮城,陈先生和唐斋主都太忙,我没敢开口。”
  “你想去鲤潮城,去北郡?”
  谢玄衣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这倒不是问题……不过眼下,我有几件琐事要先处理。”
  “兄长可以带着我吗?”
  见谢玄衣没有拒绝,小家伙两眼放光。
  谢玄衣只得无奈一笑,点头答应。
  ……
  ……
  皇城北郊,群山坐落,隐成环首衔珠之势。
  这里乃是大褚王朝赫赫有名的“武运龙脉”坐落之处。
  枫叶飘摇,山林遍染大红之色。
  谢玄衣带着姜凰走在山林之间,红叶咔嚓作响。
  谢玄衣停下脚步。
  视线尽头,林深之处,立着两道背影。
  一老一少,一红一白。
  “……兄长。”
  姜凰攥着谢玄衣衣袖,声音有些不安。
  她在不远处红袍老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令人惊惧的强大力量。
  这是阳神境?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阳神境!
  “别担心。”
  谢玄衣拍了拍姜凰肩头,柔声道:“就在这等我。”
  林中两道身影,正是叶祖,以及周。
  先前大穗剑宫斩杀妖后之时……
  谢玄衣感应到了外界抽离龙脉的三股力量!
  一股来自北海,由陈镜玄发动。
  一股来自道门,应当是由钧山大真人掌控。
  还有第三股……
  按理来说,秦祖已死,武谪仙也殒命南疆。
  这武运龙脉应当失主才对。
  但谢玄衣心中却冥冥浮现出了一道身影,此刻他来到山中,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两座石质墓碑,坐落于枫林尽头。
  石碑上篆刻着秦祖,武谪仙的尊号,字迹遒劲有力,乃是由叶祖亲自拓下。
  枫林尽头。
  一面石壁散发着淡淡金光,上刻“大褚武运”四字,这里乃是秦祖平日打坐修行的道场,由武宗大阵笼罩庇护,外人不得入内……
  而今。
  秦祖殒,武谪仙殁。
  偌大武宗,便只剩周挑大梁。
  莫说武宗……整个大褚武道,都衰败势微下来。
  “小谢。”
  叶祖回过头,望向身后年轻人,轻声道:“……你来了。”
  对于谢玄衣的到来,他并不讶异。
  老人目光越过谢玄衣,望向紧张攥袖的羊角辫小姑娘,意味深长地传音问道:“这就是那头凤凰?”
  “是。”
  谢玄衣点了点头,姜凰的妖气藏匿再好,也瞒不住叶祖这种级别的大修士。
  “你师尊和妖后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叶祖想了想,还是开口。
  对他这个岁数的大修行者而言,很多秘密,并不是秘密。
  关于妖后和赵纯阳的事情……
  他还是知道些许的。
  谢玄衣轻叹一声:“叶前辈,我知道的。”
  “你知道便好。”
  叶祖温声说道:“这个小姑娘看起来不错,面相和妖后不一样,不是疯子。但现在不是疯子……不代表以后也不是疯子……元凰刚刚落入皇城之时,曾有一段时间,被太皇许以自由。她可以自由出入四境,随意离开皇宫。”
  “还有此事?”
  这桩旧事,谢玄衣倒是未曾听闻。
  “有……谁还没做过一些荒唐的事情?”
  叶祖淡然笑了笑:“太皇觉得他已经征服了这头凤凰。即便给她自由,她也不会离开自己。”
  “……”
  谢玄衣沉默了。
  “事实上,太皇也没错,元凰后来拥有了极大的自由,也的确没离开大褚。”
  叶祖意味深长说道:“但这疯女人却险些毁掉了大褚的千年基业。尘归尘土归土,如今大局既定,日后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也不知太皇若是地下有知,看到元凰缔造的这些麻烦,会不会心生悔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