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1章 春秋笔法和史料剪裁
  黄立极的发言,让东林党人察觉到阉党争夺释经权的苗头。
  他们在这点上,当然要坚决打击。
  詹事府少詹事倪元璐道:
  “陛下,《三朝要典》一书成于逆竖,黄立极名列总裁。”
  “如此佞人,怎可言史?”
  “请陛下速逐此人!”
  直接要求把黄立极驱逐,赶出经筵大典。
  这么激烈的态度,别说朱由检听得惊了,群臣也没想到倪元璐如此刚烈。
  被要求逐出的黄立极更是脸色煞白,没想到时至今日,自己还遭到如此对待。
  他一时间不知是羞是恼,手臂缓缓抬起,就要脱帽请罪。
  朱由检当然不想让他这样,更不想在东林党和阉党之间做选择。
  趁着其他党人没有反应过来附和,他当机立断呵斥:
  “《三朝要典》,是先帝敕命编撰。”
  “因为不够完善,已经被朕要求改为《三朝纪事》另编。”
  “倪卿是不知此事吗?”
  “怎可如此妄言?”
  斥责倪元璐乱说话,不要胡乱发言。
  黄立极见此情景心中大定,知道皇帝仍旧在护着自己。
  他抬起的手臂也缓缓落下,没有再想着脱帽谢罪。
  倪元璐梗着脖子说道:
  “《三朝要典》,为阉竖之权屈役史臣之笔,亘古未闻,理当禁毁。”
  “编撰要典诸臣,尽是佞幸小人。”
  这一杆子打翻的可不是一个人,杨景辰、孟绍虞、曾楚卿等都是副总裁官。甚至连陈仁锡也名列其中,担任过一段时间纂修官。
  朱由检当时对《三朝要典》模糊化处理,就是为了保下这些人。
  没想到今日又被倪元璐提起,追究他们的责任。
  对此,朱由检是很生气的,因为他不愿朝堂上党争再起。
  但是很多东林党人却很高兴,他们觉得看到了彻底掀翻阉党的机会。
  今科杨景辰主持会试,说明皇帝已把他当做次辅看待。
  如果不出意外,接替韩爌成为首辅的,大概率就是此人。
  东林党人是不愿看到这个局面的,他们更想要斥退一切佞幸小人。
  倪元璐此番在经筵上的抨击,让他们看到了机会。
  太学司业林焊等人纷纷附和,认为应该严查《三朝要典》。
  朝堂上的大臣知道皇帝压制党争的意图,而且知道当今皇帝的手段。他们一时间没有附和,但是也观察着皇帝——
  如果皇帝在这件事上显露弱势,他们不介意清除阉党,让朝堂上空出更多的官位。
  朱由检此时只能庆幸,这些人是在经筵上发难,而且极为突然。
  若是在朝堂上,有科道官员和倾向东林的中层官员附和,远比现在麻烦。
  此时,看着这些臣子,朱由检紧盯林焊,问他道:
  “听说陆万龄在太学的上疏,把魏忠贤编撰《三朝要典》,称为‘厂臣之笔削春秋’。”
  “这个说法是缘何而来?”
  林焊极为愤怒,觉得这是太学的耻辱,愤然道:
  “此等谄附拥戴之徒,侮圣媚奸,名教罪魁。”
  “已被列为逆案三等,判斩处决。”
  “陛下何必用这种人的话,只会脏了耳朵。”
  显然,他对陆万龄逼自己出走很是记恨,当时他可真是有生命危险。
  朱由检微微点头,没有再引用陆万龄的话,但是却问群臣道:
  “《三朝要典》的编撰,是在剪裁史料,把这部书的内容倾向逆贤。”
  “孔子作《春秋》,笔则笔,削则削,世称春秋笔法。”
  “你们说这两种做法,异同之处在哪?”
  以《三朝要典》的编撰和孔子笔削《春秋》做对比,群臣听到险些气炸。
  除了那些参与《三朝要典》编撰的人之外,其他正直的臣子听到《三朝要典》就感觉脏了耳朵,根本没想到它有一天会和《春秋》做对比。
  刘宗周、钱谦益等纷纷出言反对,韩爌、袁可立等大臣,同样请皇帝收回此言。
  朱由检见此心中暗笑,因为他的这个提法,已经把《三朝要典》的编撰,转到学术上了。
  他装作受教的样子,问群臣道:
  “那么你们说说,什么是春秋笔法?”
  “笔则笔,削则削,到底该如何笔削?”
  钱谦益闻言回应道:
  “杜预所作《左氏春秋传序》曰:《春秋》为例之情有五。”
  “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劝善。”
  “春秋笔法,当学董狐直笔,书法不隐,以一字为褒贬。”
  这番话顺利接上了朱由检的问题,让他极为满意,赞赏道:
  “钱先生对史学当真精通,这《春秋》的注释,先生务必出力。”
  “春秋笔法,当直笔不隐,却又有显有晦、惩恶劝善。”
  说着,他举例道:
  “例如,某年某月,张三弑杀主人。”
  “这件事如果有载入历史的价值,那是必须要记的,相关新闻媒体也要报道出去。”
  “但是张三怎么杀的主人、用的什么凶器、杀人后又如何处理尸体、如何隐瞒行迹……”
  “这些都不需要详写了,可以适当隐晦,避免有人模仿犯罪。”
  “此为惩恶劝善,有利于社会安稳。”
  这个提法,让群臣耳目一新,纷纷赞同皇帝。
  显然,在关乎自身安全的问题上,他们是很关心的。
  刚才对皇帝的一致反对,也比不上这种切身问题。
  他们都认同这是春秋笔法,史书记载、报纸报道,都应该这么写。
  与之相比,《三朝要典》就是反例了,因为它不是春秋笔法,而是对史料有取舍地剪裁。
  倪元璐道:
  “《三朝要典》之恶,便是不直书而加论断,甚至矫诬先帝、伪撰宸篇。”
  “此等做法,完全是以权屈笔,臣以为必须禁毁。”
  朱由检点头赞同道:
  “《三朝要典》,确实应当禁毁。”
  “朕已命诸位大臣编纂《三朝纪事》,所有内容以原始资料为主,不可遗漏、篡改。”
  “如此才是治史的态度,而非为了达到某个目的,对史料进行剪裁。”
  “这种源自宋儒的治史办法,应该尽皆摒弃。”
  “为了合乎经书中的伦理纲常、就剪裁甚至编造历史资料的行为,已经不适合这个时代。”
  把矛头对准了义理史学,想要把宋儒留下来的治史办法全部推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