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三天三夜。”◎
  沈洛怡身形纤瘦,被他轻而易举地抱起。
  日内瓦不知什么时候下了点绵绵细雨,玻璃台阶映照着粼粼水光,一点湿滑。
  程砚深一手横抱着沈洛怡,一手拎着她的高跟鞋,步履稳健,身姿挺拔。
  流光溢彩掠在身后,透过薄雾,只剩斑斓的浮影停在他的肩上,流转交错,最后渐渐淡去。
  “我们要去哪儿?”
  坐进车厢里的时候,沈洛怡还有些懵然,水眸轻眨,一点雨后的凉意卷上,她不由瑟缩了下肩。
  话音刚落,一条丝锦披肩轻轻放在她膝上。
  带着淡淡的木调香,在逼仄的车厢里静静蔓延。
  “女士披肩。”沈洛怡掀起眼帘,侧颜浸着瓷白,语调漫不经心,“程先生车上还有这种东西呢?”
  藕粉色的丝质面料,精巧绝伦的刺绣,潋滟微晃的流苏。
  红唇慢慢牵出一点弧度,语气没什么特殊的调子,没带什么情绪:“又是你的女助理?”
  程砚深转过头,目光扫过她娇艳的面容,慢条斯理解开领口扣子,衬衫微微敞开,露出半隐半现的锁骨。
  沈洛怡的目光只在其上停了半秒就收回,慢悠悠地打开披肩,忽地听他轻啧一声。
  “太太在意吗?”
  在意吗?
  眼球微转,指腹抚过柔软的面料,轻薄的料子,正适合这个时节,沈洛怡没有想要回答他的意思,又问了句:“我们要去哪儿?”
  转眼间目的地已经到了,私人停机坪。
  所有事宜程砚深已经安排好了,似乎只需要她人到就可以了。
  沈洛怡不知目的地,只被他牵着手向前走。
  坐进私人飞机里的时候,她还有些恍然,望着窗外转过的风景,浮光掠影,心里莫名涌现一股错觉。
  好像他们真的要私奔一般。
  不过,她还是听到了他们的目的地,piemonte。
  皮德蒙区,在意大利的西北地段,阿尔卑斯山的山脚,毗邻瑞士和法国。
  从这里飞过去也不过两个小时。
  “那边有个庄园。”程砚深沏了盏茶,推到她手边,声音懒怠,又补充,“在barolo。”
  沈洛怡没喝,只把茶杯捏在手心温手。
  闻言,秀气的眉尖轻抬:“barolo?”
  她燃起几分兴致:“你不会是在巴罗洛有座葡萄酒庄园吧?”
  不是她乱想,只是barolo的名字被提起,总是伴随着“酒王”和“御酒”的称号,葡萄酒中的国王。
  若是论起红酒质量和产量,意大利远超法国,却少了许多名气。
  程砚深轻描淡写觑来一眼,只略顿两秒,便浅浅移开视线,一点轻笑在空气中散开。
  瞧他表情就知道,猜对了。
  沈洛怡是对那些中古世纪庄园城堡有所期待的,大大小小她见过许多,留下各种影像纪念,但细微之处总有差别,她喜欢去观察那些微妙的区别。
  披肩随意地披在肩上,她托着下巴细细掂量着面前的男人。
  大概工作的时候,男人是有些魅力的,比如他低垂着眉眼,长睫投下一片阴翳。
  黑眸半掩,少了许多凌厉之色。暖色调的灯光落在他冷白面上,也染上几分温情。
  拢起披肩,流苏轻晃,滑过她的手背,沈洛怡捏起流苏,眨了眨眼,又问:“所以真的是你的女助理买的?”
  她其实真的不好奇,也不在意。
  只不过想要个答案而已。
  半晌,程砚深阖上文件,漫不经心靠在椅背上,薄唇溢出凉淡声线:“没事做吗?”
  沈洛怡摊了摊手,她确实没事做,所以只能盯着他。
  打开书桌旁的抽屉,修长指骨间捻着一个石膏娃娃,程砚深递到了她手边:“白日里特意让人买的,给你涂色解闷的。”
  眼尾微挑,低笑声凉凉散开:“是女助理买的。”
  似是调侃。
  沈洛怡的目光幽然落在桌面上的石膏娃娃上,红唇扯开,却没说话,手指轻轻把弄着,眉宇间聚拢起几分漠然。
  突然就没了兴致。
  好生无聊。
  昏黄的光线,会将很多细节模糊,但她眼眸清亮,那里的情绪似乎根本没想隐藏,清晰地送给他看。
  程砚深清隽如画的侧颜转了过来,散漫半敛,工整合体的缎面西装染着墨色光晕,落在她的眼底,碎光粼粼。
  在沈洛怡冷清的瞳光里,程砚深清健腕骨微抬,忽地接过她手里的石膏娃娃。
  声线清冽:“要我陪你一起涂色吗?”
  沈洛怡没回答,只静静拿起了手边的茶杯,是他方才给她沏的,只是这会儿已经凉了。
  茶杯还没送到嘴边就已经被程砚深拦住,极轻地弯了下唇角:“披肩是我妈的。”
  不是什么女助理买的。
  他简单解释了句。
  卷翘的长睫翘起,像蝴蝶展开翅膀,忽闪着聚起波澜。
  沈洛怡指间握起,又轻轻松开,浅笑嫣然,视线重新停在他手上的石膏娃娃上:“那阿姨的眼光蛮好的。”
  由心的夸赞,转眼就变了脸色。
  两个小时的航班,确实时间不短,程砚深尚有公事可忙,但她行李未到,公务暂停,实在无聊,给石膏娃娃涂色倒也可以打发时间。
  她背包里的画笔和颜料几乎是随身携带的。
  只是确实很久没用过了,即便是平时随意记录灵感,也只是简单勾勒个形状,从未上过色。
  沈洛怡正掂量着要如何设计颜色,一双执着画笔的骨感清健指节忽地映入她眼帘,蘸起一点绿色颜料向耳朵上涂色。
  “你……”她话还没说完,颜料已经落在了石膏上。
  程砚深眸光转了过来,几分询问。
  她的目光微顿,停在颜料和画笔上,浅扫一眼便收了回来。
  中和了白颜料,可那抹绿色似乎还是格外刺眼,连同颜料盘中其他色调,仿佛跳跃着晃动,灼得她眼睛疼。
  疼得发红。
  眉尖蹙起,她面色难堪了一瞬。
  沈洛怡抿唇,摇摇头,喝了口凉茶,勉强压下心口乱序,笑容有些勉强:“不如我们分开涂,一人一半,怎么样?”
  清呼了口气,吐出胸口浊息,她声音由轻转重,越来越清晰:“我们各自发挥,你不许干扰我的创作欲。”
  程砚深自然没什么不可以的,本来他也只是陪她打发时间而已。
  只是她方才一闪而过的情绪,似乎是……
  他没来得及细想,却见身侧的女人忽地带起一副手套,指尖点在颜料中,各色斑驳,一同擦在石膏娃娃上,汇聚成复杂的色调,隐隐发黑,溅射着些不明的颜色。
  程砚深眉心渐渐凝起,淡瞥一眼沈洛怡的表情,早已不见方才的端倪,甚至她还有空闲手肘横怼过来,提醒他:“你快画啊,不然一会儿飞机都要落地了。”
  凉薄淡漠的神情微变,很快掩去,程砚深默然,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石膏娃娃上。
  一条斜线分隔开两个人各自的涂色,一边是简约淡雅的色调,规整完好,颜色相宜,另一边……
  程砚深瞧着她乌漆嘛黑一片的涂色,薄唇扯开轻弧:“roey,现代派画家,以大胆的用色和笔触闻名。”
  眸光漾起一丝暗光,他颇为肯定她的作品:“确实挺大胆的。”
  “你不懂,这是艺术。”沈洛怡鼓着嘴,忍不住辩解了句。
  其实成品效果还不错,或者某种程度上也算惊艳,斜线分隔处被她做了些渐变,半侧完美无缺,半侧俱是缺陷。
  仿佛身隔两端,天使和恶魔。
  “果然艺术总是难懂的。”程砚深淡笑,慢条斯理地摘下她的手套,“我会好好保存太太的艺术品的,约摸着也有个八位数呢。”
  前段时间她的画被拍出了千万价格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
  沈洛怡立刻横眉瞪眼,擦着颜料的手指就往他衬衫上抹,理直气壮分毫不觉得自己过分。
  “这可是无价之宝,程先生你是庸俗,怎么能拿这种市侩的眼光看待它呢。”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一堆,眼瞧着手背后还有点颜料,她很快翻过手又在他衬衣上蹭过。
  反正都已经脏了,也不介意更脏了。
  程砚深竟也不觉得恼,捏过她的手指,抽出湿巾,轻轻在她指尖上擦拭:“太太说的是。”
  “不过这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市侩就够了,太太阳春白雪……”
  柔软微凉的掌心蓦地覆在他唇上,止住了他的话,只见面前女人精致明艳的面上,眉眼挑起,几分隐忍的笑弧现出,已经不见方才愁色。
  沈洛怡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一点轻声徐徐在空气中散开:“寒碜谁呢。”
  阳春白雪啊,未免也太遥不可及了。
  “不是寒碜。”他又牵起她另一只手,一派云淡风轻,“是哄你。”
  大概也就只有程砚深的哄是这种风格。
  不过确实足够受用。
  下了私人飞机,开车没多久,就到了程砚深说的葡萄酒庄园。
  夜色正浓,雾色渐起,顺着清风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酒香,风韵迷人。
  沈洛怡忽地想起一个词,nebbia。
  意大利语中的“雾”。
  意大利语她懂得不多,但barolo三面环山,自来多雾,独特的气候条件滋长着品质极高的nebbiolo葡萄,酿造带着特殊玫瑰花香气的红酒。
  走进庄园城堡,穿过长廊,堆叠的橡木桶,恒温恒湿的环境,楼上楼下尽是如此。
  沈洛怡忍不住停了脚步,扯了扯程砚深的袖子:“你的迎客之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