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全忠尽忠
  第519章 全忠尽忠
  “沙沙…沙沙……”
  集仙殿內寂静无声,唯有漏刻的沙沙声在不断作响。
  眾人目光尽皆投向刘继隆,儘管他们预料到刘继隆会推让第一次禪让,但他们没想到刘继隆竟然说的头头是道。
  若非他们知道时局如此,刘继隆必定会开创新朝,恐怕还真以为刘继隆是什么纯臣了。
  “汉王……”
  李佾错愕开口,却见刘继隆道:“陛下勿要试探,臣忽然身体不適,先行告退!”
  话音落下,刘继隆不给李佾挽留的机会,直接大步离开了集仙殿,留下眾人面面相覷。
  眼见刘继隆起身,寥落处与另外几名起居郎坐在一起的敬翔也连忙拿起记录起居注的文册跟上了刘继隆。
  直到刘继隆离去,殿內群臣才纷纷反应过来,但却无人主动开口,只是面面相覷。
  坐在金台上的李佾嘆了口气,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是希望刘继隆直接答应,不要搞什么三辞三让的戏码了。
  他在这宫中多生活一日,便多焦虑一日。
  此刻对於他来说,只想早些从这烫人的金台上离开,哪怕日后被圈禁宅邸之中,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想到此处,他只能缓缓起身,举起酒杯道:“朕適才失仪,诸卿勿怪,且共尽一觴,以续欢宴!”
  群臣见状纷纷起身共饮手中之酒,其中旧臣们哪怕知道李佾此举只是安慰他们,但心中总算稍稍好受了些。
  君臣共饮间,刘继隆却已经乘坐上了返回王府的马车。
  敬翔与他隨行,刚刚坐下,感受著马车向王府驶去,敬翔便笑著开口询问道:“殿下只是藉口返回王府吧?”
  “嗯。”刘继隆倒也不遮掩,直接承认道:
  “宫中厨子,倒是比不得吾府中庖厨手艺,且吃著不如在家舒心。”
  他这话倒也没有吹嘘,毕竟从他在山丹弄出铁锅开始,跟著他的那二十几个庖厨便每天都在钻研新菜,时不时还有他的指导,厨艺自然突飞猛进。
  这点只要是在汉王府上吃过的官员都不得不承认,敬翔自然也是。
  “今日哪些官员的脸色不对,汝可都记住了?”
  刘继隆询问敬翔,敬翔没有回答,而是伸出手將起居注一页撕下,恭敬递给了刘继隆。
  刘继隆接过查看,只见上面的人名,倒是与赵英交给他的名单相差不多。
  “仅凭这点人,还无法撬动天下。”
  “殿下明鑑。”
  敬翔恭维附和起来,但紧接著又说道:“不过臣觉得,殿下兴许可以借题发挥。”
  “参与此事的官员確实不算多,可若是让许多官员都知道此事,那以其中大部分旧臣的態度,恐怕都会將此事遮掩过去,既不回应,也不检举。”
  “如此,殿下便可以借题发挥,指责这群人明知他人谋反而不检举,便可依照《唐律》中『诸知谋反及大逆者,密告隨近官司。不告者,绞』的律法来处置。”
  “殿下无须將这群人绞杀,可直接罢黜为民,牵连其亲族发配地方,不仅能移民实土,还能教化地方,一举两得。”
  敬翔跟在刘继隆身旁这么久了,自然知道刘继隆对於大部分官吏的態度。
  將那些被牵连的官员及其亲眷发配地方,这应该是自家殿下最满意的办法了。
  面对敬翔的这番说辞,刘继隆手指在车案上不断敲打,片刻马车停稳在王府门前,他才目光看向了敬翔。
  “此事擬个章程出来,岁末前將此事结束为最佳,勿要影响到新朝。”
  “臣遵令……”
  敬翔恭敬应下,隨后与刘继隆起身先后下车,继续往王府中走去。
  待到朝宴结束,百官纷纷离场后,敬翔便擬出了章程,並在刘继隆点头后交给了赵英。
  其它事情不用二人担心,尽皆交给了赵英去做。
  为此,赵英则是准备了许久,而时间也在不断流逝。
  中秋过后,李佾並没有十分著急的进行二次劝进,而是按照此前李梅灵交代的那般,安静等到了九月。
  因为他直接禪让的举动,张瑛等人对於他的监视却没有那么紧了。
  时间熬到九月中旬,天下百姓都忙碌秋收之时,李佾才召集了刘瞻、萧沟、豆卢瑑、裴澈等十余名重臣入宫。
  “臣等参见陛下……”
  “平身。”
  贞观殿內,李佾看著起身的几名重臣,隨后取出自己早就写好的禪位詔书,示意西门君遂转递给他们。
  西门君遂表情不变的接过詔书,快步走到几人面前后递出詔书,眾人见到詔书便感觉到了不妙,待詔书打开后,更是只觉得心里发颤,纷纷失望的看向李佾。
  “陛下可是要臣等將此詔书传往汉王府?”
  刘瞻嘆了口气,声音失望的询问起李佾。
  这件事他心知肚明,禪让詔书这种事情,肯定得让旧臣中代表的他们去传递,如此才能安抚住人心。
  若是事事都让汉王麾下的官员去做,旧臣们又怎么知道皇帝是心甘情愿,还是被这群人胁迫,不得不禪让呢?
  “陛下,此事断然不可!”
  “陛下,大唐自太宗开基以来,歷二百五十六载,民心犹系,岂可轻弃祖宗之业,禪於异姓?!”
  “昔周公握髮吐哺,犹不敢僭天子位;今汉王虽功高,安可易鼎?此非所以训后世也!”
  “汉王虽贤,终非李唐血胤,若行禪代,恐四夷轻中国。”
  “神都耆老尚歌《破阵乐》,太宗陵寢犹在昭陵;陛下若执意禪位,臣请先死於阶下!”
  “武德年间,高祖尝諭:凡我子孙,必守土护民;今陛下未至山穷水尽,奈何遽作尧舜之让?”
  豆卢瑑、裴澈、张直方等十余人纷纷跪下,声泣而諫。
  刘瞻与萧沟等人並未跪下,但表情黯然,显然对於大唐国运將终的事情无法释怀。
  李佾看著眾人,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受。
  只是他十分清楚,他们这群臣子虽然忠心,可忠心根本没有用。
  能左右天下的,只有兵强马壮时者,而如今天下兵马尽属刘继隆,即便他们有心延续唐祚,可时局如此,他们说再多也改变不了大唐国运將终的结果。
  “朕冲龄嬉戏,非君临万邦之器,诸皇弟亦非经纶天下之人。”
  “天降旱魃,断续七八载,此乃国祚將终之徵,致令苍生罹此涂炭。”
  “今决意禪位汉王,以其总率寰宇,必能保我宗庙血食,护臣民康乐昇平。”
  “诸卿不必劝諫,请速速將詔书送往汉王面前,以免生出事端。”
  李佾在提醒眾人,別忘记旁边还站著西门君遂这个张瑛的眼线。
  眾人自然知道西门君遂是张瑛的眼线,可他们还是控制不住情绪,最后只能在李佾再三规劝中,带著禪让詔书往汉王府赶去。
  半个时辰后,当刘瞻与萧沟等十余人带著詔书前来,刘继隆尚在阅览夏收事宜,以及官吏南下的奏表。
  面对刘瞻等人的传詔,刘继隆仍旧摇头道:“吾本纯臣,如何能受太宗基业?”
  “此事断不可商议,请诸公携詔书返回宫中,將吾心意告知陛下。”
  刘继隆严肃的模样,让眾人即便知道他是在三辞三让,也不由得生出些许希望。
  哪怕他们明知道刘继隆肯定要开创新朝,却还是期盼刘继隆不会那么快的接受禪让。
  “劳诸位携詔书入宫回稟陛下,老夫与萧相需留下与殿下商议要事。”
  刘瞻见刘继隆態度如此,隨即转身吩咐起了眾人。
  十余名重臣看向刘继隆的目光隱隱透露著畏惧,而豆卢瑑与裴澈、张直方等人则是畏惧中藏著些许不明的態度。
  他们眼下距离刘继隆不过数步,若是孤注一掷,倒也不是没有机会。
  不过刘继隆那魁梧的身形,加上旁边的甲士令他们很快掐灭了这种想法。
  在刘瞻与萧沟的规劝下,他们只能带著不甘,与其余大臣纷纷退出了汉王府。
  他们走后,留下来的萧沟与刘瞻对视一眼后便看向刘继隆,躬身行礼道:
  “老夫敢问殿下,若是陛下禪位於殿下之后,殿下该如何安置陛下与宗庙宗室?”
  萧沟与刘瞻的话令刘继隆收回心神,对於二人,他倒是没有藏私的必要,毕竟旧臣中还有不少能臣是可以拉拢的。
  这些能臣之所以被称为能臣,自然是有眼光独到之处。
  他们可不会有豆卢瑑、裴澈、张直方等愚蠢之徒的想法。
  如果刘继隆真的遭遇不测,洛阳城內所有旧臣都別想活著走出洛阳,天下也会再度陷入纷乱。
  所以对於刘继隆来说,这群能明白时局的人,也是他拉拢的对象,適当给予些消息也能安抚住他们。
  他將自己对李梅灵承诺的那些说辞说了出来,刘瞻与萧沟听后,纷纷鬆了口气。
  “既是如此,那臣便放心告退了。”
  刘瞻突然在自称上转变了起来,刘继隆满意頷首,而萧沟则是躬身道:“臣亦有要事与殿下商量。”
  “可”刘继隆不假思索回应,他大概猜到了萧沟想和自己说什么。
  刘瞻见二人有事要说,便先行离开了正堂,只留下了萧沟面对刘继隆。
  在確定他走远后,萧沟这才嘆气开口道:“殿下想来也知道他们的谋划了吧?”
  “不知萧相在说什么?”刘继隆佯装不知,萧沟见状只能开门见山道:
  “侍郎豆卢瑑、裴澈,驃骑大將军张直方……”
  他说出了三十余名官员的官职和姓名,末了顿了顿道:“这便是臣所知试图对殿下谋逆之徒了。”
  “为陛下与殿下的安危,还请殿下速速派兵將其捉拿。”
  得知刘继隆对利益和李唐禪让的安置办法后,萧沟便毫不犹豫的“出卖”了豆卢瑑他们。
  萧沟不同於豆卢瑑等人,他知道刺杀刘继隆对谁都没有好处。
  李唐宗室会因此而遭遇灭顶之灾,而天下百姓也將再度流离失所。
  他此前站在朝廷那边,是因为觉得朝廷还有力挽狂澜的可能。
  然而隨著李漼驾崩,他便知道大唐不可能存续下去了,不然也不会在此之后安分守己。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刘继隆会对李唐宗室及退位后的李佾下手。
  只是如今得了刘继隆的承诺,他便不再怀疑刘继隆用心。
  天下人都知道,刘继隆重视承诺,他也相信刘继隆不会用自己多年积累的诚信来做一件没有必要的事情。
  “此事萧相无需担心,只需要在政事堂好好处理政务便足够了。”
  刘继隆眼见萧沟如实交代,便轻笑著安抚他离去。
  萧沟见他如此,顿时犹如卸下千斤重担,缓了口气后作揖离去。
  在他走后不久,坐在角落的敬翔也將此事记录在册,隨后看向刘继隆。
  “殿下,网已经撒出去了,南下的官吏也把能控制住的控制住了。”
  “依臣所见,无需等到两个月后,现在就可以收网了……”
  敬翔觉得万事已经准备就绪,可刘继隆却摇了摇头:“尚需要个理由。”
  “今日观他们神色,显然是等不急了。”
  “各道州的报纸,如今都铺设下去了吗?能否正常运转了?”
  刘继隆主动询问敬翔,敬翔闻言前去翻找文册,隨后便找到了陆龟蒙负责的邸司奏表。
  待他將邸司奏表打开后,便不紧不慢看向刘继隆:“长江以北都已经铺设好了,江南西道和江南东道的浙东等处也正在筹划,最迟冬月初就能开始刊发。”
  “不过殿下,虽说报纸是为了面向百姓,但也需要百姓能够懂文识字才行。”
  “报纸上的符號虽然有助於断句,但还是需要百姓自行了解,才能如殿下您所说的掌控舆论。”
  报纸的用处,敬翔已经从刘继隆口中了解到了,无非就是將舆论从世家豪强手中抢过来,让百姓能直观了解朝廷的政令,不受地方世家豪强矇骗。
  可报纸的问题也很大,那就是作为平民读物,它需要民间有一定识字率才能流通。
  这点刘继隆也十分清楚,毕竟不管是东方的邸报,还是欧洲的报纸,都是在识字率上升后才形成的定期刊报。
  这个时间节点是十六世纪末和十七世纪初,也就是万历末年。
  在此之前,报纸和邸报基本都是贵族、士大夫的读物,属於临时刊印的產物。
  不过隨著识字率上升,邸报和报纸在民间有了一定的基础后,这两项都先后成为了定期读物。
  邸报从万历末期开始从手抄或木刻印刷改为活字印刷,规模日渐增大,逐渐面向平民中的富户,並向市民传播。
  明清战爭后,虽说清朝也延续了明朝的邸报、京报等制度,但只许照章抄录宫门钞、諭旨和奏章,並禁止民间杂报私自发行。
  这种做法,无疑打断了邸报面向大眾的进程,故此不能算作近代报纸中。
  刘继隆所发行的报纸,基本与后世报纸没有区別,只是版面和內容有所区別。
  新闻如果都是正面的,那自然便成了粉饰太平,只有正反皆有,才能让百姓信任,调动其情绪,掌握民间舆论。
  不过在此之前,刘继隆必须先把报纸扩散到天下,然后用官学来逐步提升识字率,让平民识字率得以提升。
  只有平民识字率提升,能够看懂报纸,报纸的作用才能慢慢显现出来。
  想到此处,刘继隆询问道:“邸司在关西的报纸销量如何了?”
  敬翔闻言,又从邸司的奏表中找了找,末了开口道:“去年售出三十三万六千四百五十七份,今年至六月末售出十六万五千五百一十六份。”
  “每份报纸售价十钱,去岁所获三千三百余贯,除去造价及官吏及工匠俸禄,反倒是积欠一万六千六百余贯,这……”
  邸司开创三年有余,在京及地方上官员、吏员、工匠接近一千二百人。
  一千二百人的俸禄和工钱支出,每年都需要两万贯来维持运转。
  要知道这还只是刚刚把《国报》和《京报》的业务拓展出来,其它的《军报》、《道报》及《州报》都还没有开始铺垫。
  只是两份主要报纸的业务,便需要两万贯来维持,才能保障五个道的邸司运转。
  要是按照刘继隆所设想的十五道都开始运转,恐怕每年所需不下十五万贯。
  “关西有官学,读书人是关东数倍之多,尚且无法维持运转。”
  “若是铺设关东,这邸司恐怕每年所需不下十五万贯,殿下……”
  敬翔觉得这么做,成本似乎有些大,而且很难说能否成功。
  对此,刘继隆却安抚他说道:“天下初定,百废待兴。”
  “此前天下动乱,百姓都在为了吃食而奔波,自然没有心思阅览报纸。”
  “等到天下安定下来,隨著百姓识字不断提高,报纸的销量自然会水涨船高。”
  刘继隆倒是不指望报纸能赚钱,甚至赔钱也没事,每年十几万贯来维持朝廷对地方上的舆论掌握,这笔买卖很划算。
  想到此处,刘继隆结束了这项话题,继续对敬翔说道:
  “如今天下设置诸多船监,为的便是营造出更大的大船,而这些大船日后都要向深海航行,为朝廷带来新的作物和物种。”
  “这件事不能马虎,五年內吾要看到三千料以上的大船。”
  美洲和非洲及欧洲的作物,乃至南洋的占城稻都是刘继隆和如今天下需要的新作物。
  这个时代土豆、红薯、玉米等作物,虽然没有后世的那般高產,但却能丰富新朝在高山丘陵地区的作物种类。
  它们在山地种植的亩產,比如今山地主要作物的黍稷亩產高出两倍左右。
  在没有品种改良、工业化肥播撒的情况下,玉米与土豆產出稍差,亩產不过百五十斤到二百斤不等。
  红薯產量虽然高,但根茎植物的水占比太高,如果按照粮食来算,折粮后只能等於稻麦二三百斤的亩產。
  饶是如此,却也能让新朝对西南开拓增加几成把握了。
  粮食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硬通货,只要获得三大作物並在西南山地丘陵地区推广开来,让军队能够在西南自给自足,那汉军的兵锋將越过哀牢山和大金沙江(伊洛瓦底江),通过军事手段来羈縻广袤的中南半岛。
  如果能將现有的目標都完成,汉家便直接少了一千年的曲折,许多不该发生的事情,便不会发生。
  深吸口气,刘继隆又重新將思绪放到了案上的奏表中去,而敬翔则是按照刘继隆的吩咐,发敕令给了南衙,由其传给三大船监。
  “三千料之巨舰……”
  南衙政事堂內,李商隱看著汉王府送来的这份敕令,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毕竟如今大唐能建造的最大船只,也就是汉军中的两千料大福船了。
  三千料的大福船,除非海外有个体量不输於大唐的国家,不然李商隱想像不到要用来对付谁。
  “此等巨舰既成,不知殿下將欲何为?”
  政事堂內的李袞师也看清了敕令的內容,忍不住询问起来。
  面对他的询问,李商隱则摇了摇头,语气篤定道:“无论何用,此乃殿下敕令,但依令而行,当无差池。”
  “对了。”李商隱顿了顿,抬头看向李袞师:“让你去户部和五军都督府询问的事情,可曾询问清楚了?”
  “已得详报。”李袞师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江西、湖南、江南等处降卒並其家眷,皆在发配岭南途中。”
  “各道將降卒及其亲眷分三批遣送,今岁入冬、明岁入秋及入冬分批南下,所涉不下四十万眾。”
  “如此巨量人口徙入,每年需自湖南、江西等处调运百五十万石粮南下,方能保其口粮无虞。”
  “岭南本道赋税,仅堪补足百五十万石外之缺额。”
  “此批人口入岭后,至少四年內朝廷不可调动岭南赋税,且每年须调入百五十万石。”
  “若计途中损耗,起运当需二百五十万石,如此持续三年方可。”
  李袞师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说道:“岭南蛮荒,此四十万眾恐有私逃北上者。”
  “逃则捕回便是。”李商隱这话说的有些不近人情,但他知道开发岭南是大势所趋,这点刘继隆与他说过。
  岭南人口不足,朝廷就没办法很好的控制安南,更无法利用岭南去反攻南蛮。
  汉军已经將通往岭南的官道都进行了扩宽和清理,只要这四十万人在冬季走官道进入岭南,路上便不会死伤太多。
  “岭南都督使司作何回復?现今开垦屯田几何?可纳首批徙民否?”
  见李商隱询问,李袞师继续回答道:“挈彪奏表中言,已调兵往安南、岭西及潮州辟军屯,入冬后將亲率水师征討崖琼诸州叛蛮。”
  “至奏表发出时,广州境內已垦出屯田二十万亩,另有数万降卒持续开荒,每月新垦七千余亩。”
  “岭东、安南及潮州等地月垦亦不下五千亩,且待大军击破山蛮,便可获降卒,不断开垦。”
  “眼下,朝廷可先安置徙民於广州,再渐次分迁各处。”
  “广州通各地之官道山径,挈彪皆遣兵拓宽清理,可保徙民不受山蛮袭扰。“
  李袞师与李阳春关係不错,语气中不免有些自豪。
  李商隱听后,也是忍不住抚了抚须:“殿下以挈彪治岭南,果然是经过深思熟虑了。”
  “挈彪此前治理淮南时便十分出眾,如今治岭南也优於湖南、江西等处。”
  “若持续如此,恐怕只需十年之功,岭南便能恢復昔开元时的富庶繁华了。”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十年后的岭南景象,李袞师也不由得频频点头,显然十分认可。
  “岭南有挈彪,老夫便放心了,眼下只需按部就班,便能將南边归入朝廷掌控。”
  “算算日子,再过两日应该便有诸道送图籍前来,此事不可马虎,需好好登记在册,交由殿下知悉。”
  “是!”
  父子二人交谈结束,隨后便把刘继隆所下敕令派了出去。
  相比较皇帝禪让的事情,这些平日里都为人所关注的事情,此刻却都被人下意识忽视了。
  半个月的时间过去,隨著时间来到十月,早早被告知今年提前两年毕业的关西诸多学子,除非要继续进读大学,不然基本都选择了参加科考,被选为吏员调往各处补缺。
  其中陇右的十余所大学也贡献出了两千六百名官员,基本都被调往了关东。
  诸道送往洛阳的粮册和图籍也在不断匯总,整个洛阳城都显得十分繁忙。
  在这繁忙之下,经过赵英挑拨,豆卢瑑与裴澈也在不断邀请所谓的有识之士。
  许多官员收到了那些邀请,要么视若无睹,要么就是前去后默不作声。
  朱温是被邀请的诸多官员之一,哪怕他只是个散官,但还是得到了豆卢瑑、裴澈等人的欣赏,只因为他旧部都在军中担任职官。
  原本以为只是普通宴请,可当他知道豆卢瑑、裴澈等人的想法后,他立马就慌乱了。
  好在他只是慌乱片刻,便气愤填膺的起身道:“某早就视刘继隆为窜佞之辈,若非当初天下无眾人响应,某也不会失败,致使陛下受辱!”
  朱温的突然发作,令阁楼上的豆卢瑑、裴澈等人微微发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眼底透露著满意。
  “若是天下能多出几位朱散骑这般人物,天下也不至於如此。”
  豆卢瑑嘆了口气:“某等虽然已经谋划刺杀刘继隆,可刺杀刘继隆后,这洛阳必然不能久留。”
  “某等思来想去,似乎唯有南下才能保全陛下,而朱散骑麾下葛从周、张归厚等人皆为岭南大將。”
  “若是能有他们的支持,某自觉大事可成,尚能延续大唐国祚。”
  “某义不容辞!”朱温信誓旦旦的与眾人说著,接著又补充道:
  “葛郎与张郎视某如恩主,某只要开口,二人必会来迎,只是某等又该如何离开东畿,躲过山南东道和江南西道的追兵?”
  见他询问,豆卢瑑信誓旦旦的抚须道:“此事朱散骑可放心,某等早已谋划好了,只等朱散骑答应了。”
  “某自然答应!”朱温篤定回答,隨后承诺道:
  “只需要暂时等待一个月,某便能从南边得到回信。”
  听闻他需要一个月时间,裴澈皱了皱眉:“能否快些?”
  “这……”朱温佯装为难,接著才道:“二十日,不能再快了。”
  “还是有些……”裴澈还想说什么,豆卢瑑却抬手打断道:“二十日便二十日,如此便等待朱散骑好消息了。”
  “甚好!”朱温缓缓起身:“既是如此,某现在就回去操办。”
  “某等相送朱散骑!”豆卢瑑抬手作揖,紧接著带人亲自相送朱温。
  “朱散骑缓行。”
  来到门前,豆卢瑑拱手作揖,直至朱温登车远去,方敛目回视。
  裴澈忍不住看向豆卢瑑:“刘继隆已二辞禪让,依陛下之性,至迟十月望日前必行三让,届时……”
  “可使陛下稍延数日,想来继隆亦不急於一时。”
  豆卢瑑说罢,又接著补充道:“纵使继隆三辞后受禪,然筹谋登基尚需时日,吾等光阴充裕,无需著急。”
  “只可惜高千里此人不见外客,不然还能壮大几分声势……”
  他有些惋惜,张直方则是冷哼道:“高千里此人喜欢玩弄方术,听闻他招了许多方士在府中炼丹,恐怕是被刘继隆將心气都打磨没了,只能自哀自怨。”
  高駢被押送返回洛阳后,刘继隆虽然给予了他待遇,却对他监视不减。
  为求自保,他只能闭门谢客,招方士入府炼丹,以此和外界断绝联繫。
  “好在这天下还是有有识之士的。”
  豆卢瑑嘆了口气,隨后转身走入府內,裴澈与张直方见状也连忙跟上。
  在其府內,还有许多人等待他试探和接见,他要將眾人都拉拢起来,如此才有把握把洛阳局势搅乱。
  倒是在他招呼这群人的时候,登车远去的朱温却脸色阴沉的难看。
  “直娘贼!直娘贼……”
  他忍不住骂了出来,毕竟他本以为今日是常宴,结果却成了鸿门宴。
  若非刚才身处豆卢瑑府中,自身又没有护卫,朱温是断不可能与他们推杯换盏的。
  现在虽然虚与委蛇离开了其府邸,但自己刚才那番话若是让旁人听去,肯定会牵连自己和葛从周等人。
  他得想个办法,把自己从中摘除才行。
  想到这里,他对车夫道:“雇个人去请谢先生往府邸去,另让细君备好酒菜!”
  “是……”
  车夫连忙应下,在路上寻了个看上去比较老实的人,承诺过跑路钱后,这才在他赶往谢瞳府邸的同时,驾车返回了朱温的府邸。
  两刻钟后,朱温走下马车,往自家府邸中走去,不多时便来到了正堂,且见到了身穿深青色镶金线纹饰的双八少女。
  虽年纪是少女,可却已经將头髮挽起,显然已是妇人。
  见到此女,朱温原本还阴沉狂躁的內心,顿时便冷静了几分。
  倒是见他没有走入堂內,少女走出询问道:“郎君今日往豆侍郎府邸去,却又匆匆归来,请谢先生赴宴,可是遭遇了事情?”
  少女似乎能洞察朱温內心,看到了他的不安,故此询问。
  朱温见状,压著脾气对左右叫嚷道:“都旁去,莫要在正堂,待谢先生前来,將其迎来!”
  少女见他发怒,不免微微皱眉,朱温见状则是缓缓闭上了嘴。
  少女即张惠,为少监张蕤之女,与朱温是同乡。
  朱温父亲尚在时,他还能依仗父亲余荫与当地豪强富户交谈,便是在此期间远远见过张惠。
  后来父亲离世,只能举家投奔萧县刘家,再后来眼见天下大乱,这才带著自家阿兄参加了起义,投奔了黄巢。
  他与黄巢征战时,也曾几次路过宋州,不过不曾打探到张惠的消息。
  倒是降了刘继隆,来到这洛阳担任散官后与之遭遇。
  作为少监的张蕤,自然是看不上朱温的,但朱温又確实是他所能攀上品秩最高,且相貌与年纪都十分不错的官员。
  因此他出了个难题,让朱温准备好三书六礼,且聘礼不得轻薄。
  谁曾想他当天同意,朱温第二天便变卖了宅中宝马及刘继隆赏赐他的田亩金银,带著所有钱作为聘礼去下聘书。
  张蕤本来还想继续为难为难朱温,但最后还是张惠开口,他才同意了二人婚事。
  如今二人已经成婚三个月,正是新婚燕尔时,因此朱温才著急去请谢瞳。
  他不想刚刚过上的舒心日子因此而破灭,所以在驱散家僕后,他便与张惠走入堂內,谩骂道:“豆老狗不做人子!”
  谩骂过后,他將豆卢瑑那些话给说了出来,张惠听后也眉头渐渐皱紧。
  待到朱温说罢,张惠则是沉吟道:“妾身觉得,郎君如今最该做的就是派人前往汉王府,手书將此事说个清楚。”
  “他们既有把握经过山南东道和长江,定然是拉拢了不少人。”
  “若是汉王尚不知道这则消息,郎君兴许可以戴罪立功。”
  朱温闻言错愕看向张惠,虽然他也在想生路,但还真没想过去找刘继隆坦白。
  “某几次为难刘牧之,如今自告奋勇去將此事告诉於他,恐怕他日后以此藉口来为难某……”
  朱温虽然知道刘继隆气量宏大,但始终没有把握去检举此事,只因为得罪过好几次刘继隆。
  若非他玩合纵连横那手,刘继隆也不会被逼的提前东征北討。
  所以在他看来,刘继隆肯定还是对自己有些埋怨的。
  若是自己献上把柄,岂不是等於把性命交给了刘继隆隨意处置?
  “郎君倒是糊涂了。”
  张惠见他这般,不免笑道:“郎君虽为难过汉王,使得汉王窘迫,但再为难还能比得上高千里?”
  “汉王对高千里尚且以圈禁为主,又如何会为难主动检举他人,將消息告知汉王的郎君呢?”
  “这……”朱温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而这时堂外却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夫妻二人定睛看去,却见是家僕带著谢瞳从外赶来,朱温见状急忙起身迎接。
  “先生!”
  “见过明公……”
  二人相互见面,自然少不了礼数。
  不等二人继续开口,张惠便笑道:“酒菜已经备好,郎君与先生不妨边吃边谈。”
  “东厢尚有家事未能处置,某先处置去了。”
  她主动离场,以此来让朱温和谢瞳能更好的交谈,而她则是可以在四周走走,以防隔墙有耳。
  二人见状主动走入正堂坐下,只是刚刚坐下,谢瞳便开口道:“明公如此著急寻某,定是有要事,不如先说事情,再用酒菜?”
  “也好!”朱温鬆了口气,接著便將今日被豆卢瑑等人设局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谢瞳闻言点了点头,却並没有感觉到意外,而是补充道:“这些日子,这群人倒是拉拢了不少官员前去府中设宴,某早已知晓,只是不知道他们图谋如此之大。”
  “依豆卢瑑之言,山南东道及湖南等处都被他们打点好了,想来了不少力气。”
  “以某愚见,明公如今应该主动前往汉王府,但需要隱匿身形,不如乘坐某的车驾前往,並將此事告知汉王殿下。”
  “什么?”朱温没想到谢瞳也这么劝自己,而谢瞳也知道朱温担心什么,不免抚须道:
  “明公平日机警多变,怎地如今变得有些迟钝了?”
  “前番明公与汉王有恩怨不假,但明公如今也是汉王臣子,汉王何必要对付明公?”
  “倒是明公可趁此机会表露忠心,说不定能凭藉此事,日后得到汉王调用,授予职官。”
  在谢瞳的提醒下,朱温也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他之所以忌惮刘继隆,无非就是没有摆正位置。
  他觉得自己是朝廷的臣子,而非刘继隆的臣子,可若是他將自己视为刘继隆的臣子,那事情就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了。
  以他在齐鲁之地展现的手段,只要他摆正位置,刘继隆也必然会像重用王重荣、葛从周等人一样来启用他。
  想清楚后,朱温忍不住笑道:“倒是某杞人忧天了。”
  “且將此酒菜用尽,稍后某亲自借车往汉王府走一趟。”
  “说起来,某还尚未见过汉王,倒是可以趁此机会看看,这汉王是否如眾人所传那般神乎其神。”
  谢瞳见朱温想通了,也不由鬆了口气。
  这些日子他都閒赋在家,这让他知道了自己恐怕是与朱温绑在一起了,不然以他的出身和名气,恐怕很难等到个职官。
  只有让朱温明鑑时局,他才能跟著沾光。
  如今朱温既然已经摆正了位置与態度,那想来被启用只是时间问题了。
  这般想著,二人便开始將酒菜吃了个乾净,隨后谢瞳在府中等待,朱温则是换上与谢瞳相差不多的常服,借乘其车往汉王府去。
  坐在车上,朱温则是拿起了自己的奏表,看著上面的“朱全忠”三个字,忍不住嘴角轻挑。
  “某將此事拦下,免得那些蠢材祸害小皇帝,也算为先帝尽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