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3章 主的启示
  第673章 主的启示
  车厢內瀰漫著近乎凝滯的沉默,只有引擎低沉而规律的嗡鸣,以及车身碾过不平整路面时偶尔传来的轻微顛簸。
  冯睦靠在后座,脸偏向车窗外,还在怔怔的看著世界出神。
  开车的是蒋理,专注地看著前方的路,头顶同样钻出条黑线,宛如诡异的天线般,笔直的穿出车顶,一路向上。
  半晌,冯睦才默默的收回视线,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现在的他,既不清楚这些黑线究竟是什么东西,也对这些黑线无能为力。
  看久了,除了徒增心理上的沉重与一种莫名的噁心感,似乎並无用处。
  冯睦无奈的吸了口气,不可避免的就將些许的黑气吸入了鼻息。
  “才刚刚洗髓完,就又被污染了。”
  冯睦的心底微微一沉。
  虽然脑海中的系统面板暂时还没有跳出任何提示或警告,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似乎恍惚间变得沉重了一丝丝。
  身体內部似乎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滯涩感,仿佛最精密的仪器內部,被吹入了一粒砂子。
  看似只是一粒砂子,无伤大雅,但架不住他在持续不断的呼吸啊,砂子迟早会越积越多!
  “只要下城依旧瀰漫黑气,我就免不了持续受到污染。
  照这个速度,要不了多久,我的身体里也会重新淤积出黑气,五臟六腑再次被侵蚀,五感重新蒙上尘埃,回到活死人的状態也说不定……”
  想到此节,冯睦的表情不由得微微凝重起来,他心中第一次生出了要改变下城的念头。
  以往,下城无论有多黑暗骯脏,冯睦都不太在意,大不了拥抱黑暗就是了。
  但如果是眼前这种具象化的“黑暗”,那还是算了吧。
  倒不是突然间就转了性子,萌生了什么悲天悯人,想要拯救万民於水火的崇高理想。
  冯睦没那么伟大,他的动机纯粹得多,也自私得多,他只是单纯地想给自己的“居住环境”做一次彻底的大清洁。
  但这想法也仅仅是个模糊的念头,刚刚诞生。
  具体该如何做,如何清洁,冯睦暂时还没想出什么办法。
  “清洁自己可以用洗髓丹,清洁世界总不可能用洗髓丹吧,那要如何做呢?
  如果这些人,这些建筑,这下城的一切,都能像智能家电一样会定自清洁就好了啊……”
  就在这个天马行空的念头闪过脑海的瞬间——
  一段极其模糊的,像是老旧收音机串台般的幻听,毫无徵兆地侵入了他的脑海。
  冯睦猛地一愣,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將全部心神向內收敛,试图捕捉这奇异的“幻听”。
  听著听著,他逐渐听出来了,这是有人在向他祈祷,祈求他给出指引。
  “[代行者恩赐]技能介绍里提到的『幻听』?”
  冯睦当即明悟过来。
  明白了来源,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尝试著,將自己的意识向著祈祷传来的方向“连结”过去。
  没有说明书,没有操作指南,仿佛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念头生出的瞬间,连结便已建立。
  剎那间,脑海中的声音变得清晰无比,不再是模糊的幻听,而是真真切切的话语,甚至能分辨出说话者声音里的颤抖,愤怒和隱藏极深的无助。
  不仅如此……
  冯睦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视角”似乎也隨之发生了切换。
  他感觉自己仿佛无声无息地“黑入”了祈祷者的意识中枢,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偷偷开启了对方的摄像头(眼睛)。
  於是,他不再仅仅是“听见”。
  他“看见”了。
  映入“眼帘”的,是带点晃动的480p的第一视角画面。
  一张陈旧的木桌,上面摆著吃剩的合成粥碗,对面坐著个眉宇间积压著沉重生活负担的中年男人。
  看起来,是一次饭桌上的,父与子的对话,这一幕他可太熟悉了。
  实际上,按照技能介绍,以冯睦目前[代行者恩赐lv2]的等级,本不应具备这种“视觉共享”的能力,本应只停留在“聆听”祈祷的层面。
  但谁让他偷偷结出“元婴”了呢。
  这属於是“元婴”带给他的隱形福利,只不过冯睦自己对此並不清楚,尚且以为是技能本身的效果罢了。
  冯睦静静地“旁观”著这一切,通过陈锋锐的眼睛和耳朵,感受著对方心头的愤怒,被压抑的火焰,以及对他强烈的感激与祈祷。
  冯睦心里还有些疑惑:
  “奇怪,被我放养的代行者竟对我如此狂热,莫非,这就是技能介绍里提到的,有资质和潜力的『圣徒』?!!”
  冯睦心中思绪被勾动,听著这段父子的谈话,他忽然福至心灵般,对於清洗…..啊不,是清洁世界的方法,隱隱有了点灵感的火……
  听著父亲的回答,陈锋锐从来没想过答案会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他不愿意相信这个真相,尤其是当他现在也变成了获得了力量的人。
  “掌握了力量的穷人会让穷人闭嘴吗?所以,我现在也掌握了力量,那我…..不,不会的,我绝对不会变成那种人!”
  陈锋锐没有再辩驳父亲的话,只是在心底暗暗发誓。
  见儿子似被自己说服,终於听话的低下头乖乖吃饭。
  中年男人,也不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转而叮嘱道:
  “毕竟,如今的下城总归是比你爷爷那个时候要好一点了,至少,大家能够註册成为公民了。
  你今天就赶紧去登记註册一下,然后就去执政府报导,你爸我找你三叔托关係,给你在执政府找了份临时工的工作。”
  陈锋锐喝粥的动作停住了,內心里一股子邪火儿又蹭的冒出来了,又恢復了刚才看啥都不爽的態度:
  “三叔?呵——,他就执政府一个看门的保安,他能有啥关係,说吧,这次他又拿了咱家多少钱…..”
  “你闭嘴!”
  中年男人低吼一声,额角青筋跳起,
  “那毕竟是你亲叔,还能坑咱家不成?而且你懂个屁,能在执政府当保安,那跟咱们就不一样了。
  我也留心打听过了,之前传达室是有个临时工,下雨天回家路上不小心触电死了,这才空出个位置。
  你叔也是了钱,求了人,才把你名字塞进去,就这,你还得跟另外两个人竞爭,最后只要一个。
  你……你最好爭气点,好好表现,爭取能转正留下!要不然……”
  男人的声音低沉下去,心累道:
  “要不然,咱家可再没钱给你折腾了,你就真只能……只能去焚化厂烧尸体,或者去环卫处爬垃圾山了。
  那些地方的人都活不长……”
  中年男人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听的陈锋锐心底无比烦躁。
  这烦躁並非全然针对父亲的懦弱,更多的是针对上城,针对执政府,针对这个狗艹的世界的。
  如果有的选,他才不愿意进入执政府工作呢。
  他这个人三观还是颇正的,在他眼里,下城人的不公就是执政府造成的,给执政府工作就是在助紂为虐。
  他不愿意!
  就在这时,他的嘴巴猛地僵住,已经衝到舌尖的拒绝被冻住了。
  一个冰冷威严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脑海,那是来自“主”的声音,是“主”的指引。
  “答应他,潜伏入执政府!”
  伟大的“主”在免费恩赐了他力量后,还给他降下了智慧的启示。
  这启示对他而言,即是神諭。
  陈锋锐整个人怔在那里,瞳孔有瞬间的放大和失焦。
  几秒后,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狂喜,衝破了他脸上惯有的讥誚与冷漠,他赶紧低下头,藉助喝粥的动作掩饰內心翻天覆地的海啸。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剧烈的心跳平復下来,然后放下碗筷,抬起头,表情变得异常认真,甚至带著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爸,你放心吧,我一定会转正,留在执政府的。”
  中年男人原本还准备了一套说辞准备好好教育儿子,没想到儿子怎么忽然变得如此…..听话?
  听著儿子颇为有上进心的话,不知为何,他本该欣慰的,內心却浮出了一抹淡淡的不安。
  是自己的一番说教,终於令儿子醒悟了吗?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乾巴巴地挤出一句:
  “你明白就好,只要能留在执政府大楼里,你都跟別人不一样了。”
  陈锋锐点点头颇为认同道:
  “是的,我跟別人不一样了!”
  他几下喝完了碗里剩余的粥,隨意地用袖子抹了抹嘴巴,猛地站起身:
  “我现在就去登记,然后直接去执政府找下三叔。”
  动作快得几乎带倒椅子。
  他抓起椅背上那件旧外套,急匆匆地就朝门口走去,脚步轻快得几乎要跳起来。
  对陈锋锐而言,整个世界在“主”降下神諭的那一刻已然天翻地覆。
  没有神諭之前,去执政府工作叫自甘墮落,助紂为虐,是向这个操蛋世界的可悲妥协。
  可有了神諭之后,这就叫作….奉旨打入敌人內部啊。
  是的,在44名代行者里,陈锋锐未必是最强的,但绝对是三观最正的,他內心深处暗藏著一种崇尚的使命感。
  或许幼稚,或许肤浅…..但他真的是想做番大事的。
  陈锋锐是一个真正的天生反贼。
  伟大的主冯睦,也没有想到,他的代行者中竟然还藏著一颗革命的火种。
  革命好啊!
  革命不就是人类世界的自清洁嘛。
  ……..
  陈锋锐快步走在拥挤嘈杂的街道上。
  空气里混杂著劣质能源燃烧的刺鼻气味、食物摊档传来的油腻腻的香气、以及无数人身上散发出的汗味和疲惫味。
  这就是下城日常的空气,浑浊、沉重,与gg里宣扬的“甘甜”毫无关係。
  街道两旁是密密麻麻、见缝插针搭建起来的棚户和老旧楼宇,各种型號的管道和线缆外墙之间蜿蜒穿梭,如同暴露的血管和神经,许多接口处还在滋滋地泄漏著不明顏色的液体,在地面匯集成一滩滩可疑的污跡。
  然而,这一切的骯脏环境,都丝毫无法影响陈锋锐內心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狂喜。
  “主,主回应了我!”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疯狂迴荡,如同最振奋人心的战鼓,敲得他心臟狂跳,血液沸腾。
  他强忍著才没有在这大街上呼喊出声,只能化作一遍遍在心底无比虔诚的传声:
  “主!我遵从您的吩咐!我一定会潜入执政府,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半附身於陈锋锐意识之上的冯睦,听著耳边这不断迴荡,不带换气的激动表忠心,心头也是稍感无奈。
  “说一遍就够了……我又不是聋子,用不著一遍遍重复的。”
  他暗自嘀咕。
  但对这种饱满的热情,他也並未制止。
  大概……这就是『圣徒』自带的狂热属性吧?
  也挺好的。
  毕竟,在冯睦的视角里,他除了免费恩赐了他们一次微不足道的力量,也没再做什么。
  可对方呢?
  就已经对自己產生了如此盲目而炽热的崇拜,这种投入產出比,高得让冯睦本人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关键是他此刻等於是半附身在对方身上,对方的任何情绪波动都瞒不过他,他能感觉到这人对自己无比忠诚,甚至有强烈的为自己赴死的意志。
  类比一下,这人的忠诚度大抵与管重持平了。
  就尼玛离谱。
  管重毕竟是被他常常带在身边,不断受他的薰陶影响,可这人又是为了啥呢?
  想不通啊,实在是想不通啊。
  冯睦只能將其归咎於“圣徒”的体质特殊,天生容易被“主”感化吧。
  冯睦懒得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冯睦收敛心神,用符合“主”身份的、淡漠而超然的语调,在陈锋锐沸腾的意识海中回应道:
  “不是我要你潜入,而是而是你渴求的答案,你所追寻的道路,恰在那里。”
  陈锋锐听到这话,面色瞬间涨红,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和启示。
  他心底更加狂热地吶喊回应:
  “我明白!主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主不需要我做什么,主只是在启示我。”
  冯睦:“.……”
  他刚才的话是这个意思吗?
  唔,也不是不行!
  冯睦觉得陈锋锐对祂话语的理解和詮释……相当到位,非常符合一位“主”该有的定位与逼格。
  於是,冯睦从善如流,虚心接纳了这种解读,遂回道:
  “路,在你脚下。我不能替你行走,但我可予你微光指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