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末世
  第380章 末世
  陕西往大同涌入了大量的灾民,知府焦头烂额,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各县县令下令驱逐灾民。
  灾民们拖家带口,面黄肌瘦,仿佛鬼一样。
  偷鸡摸狗,甚至杀人抢劫,很快引起了本地人的愤怒,对待外来的灾民,本地人非常的厌恶。
  “给口吃的吧,行行好。”
  妇人带着两名小孩四处乞讨,嘴里说着好话,“好人有好报,菩萨保佑好人。”
  “滚开。”
  男子喝骂道,躲避瘟神似的避开脏兮兮的母子三人。
  远处有个人盯了好一会,趁着母子来到人少的地方,上前叫住妇人,“给你两升米,这个孩子卖给我怎么样?”
  被指着的孩子年龄最小,才四五岁,害怕促使他本能抱着母亲,大孩子勇敢的站出来,露出凶狠的眼神。
  妇人警惕道:“你买我孩子做什么?”
  “我是商队的管事,看你家小子比较机灵,买回去当个学徒,过个三五年就能上柜台跑堂,你别不知道好歹,不愿意就算了。”
  那男子边说边抬腿做势离开。
  妇人连忙叫住男子,犹豫道:“两升米太少了。”
  “就两升,同意我就领走孩子,不同意我也走了。”那男子没有松口的迹象,已经开始不耐烦。
  只犹豫了片刻,妇人狠下心,把抱着自己的孩子推给对方,“跟着叔叔有饭吃。”然后向男子行了万福礼,小声问道:“可知是哪家商号?”
  “怎么?你还想找机会打秋风?”男子说走就走,“我不要了。”
  “别走。”妇人连忙哀求,流着眼泪把孩子给他带走。
  活到现在的孩子,哪个不懂事?
  小孩低着头乖乖跟着人走了,一步一回头,三步泪流满面,看得妇人心痛无比,旁边牵着的大孩子用力的看着弟弟,弟弟以后恐怕就见不到了。
  “快点走。”
  男子呵斥道,小孩见不到母亲的身影,也与大哥分开,心里畏惧,又不敢哭,低着头努力跟上。
  仿佛怕被人追似的,男子牵着小孩的手快步离开,想要出城去。
  “站住!”
  拐过胡同,刚要到大街,十几名军士团团围住了他们。
  长矛锋利的矛头离男子只有几寸,男子一动不敢动,吓道:“军爷,认错人了吧,我不是歹人。”
  “呵呵。”
  那军头冷笑一声,“我们弟兄跟着这母子几日,一场苦等,可等着了你。”
  为了打击歹人,他们整个甲等营都出动了,各队暗中较劲,看谁先抓到歹人、抓到的歹人多。
  谁说抓歹人就不是打仗?
  一样是战功。
  听到对方的话,男子眼底闪过一丝绝望,还想要辩解,对面却不给他机会,“绑起来带回去,不怕他不开口。”
  男子不敢留下,想要反抗。
  可军士的矛头只需要用力就能捅入肉里,男子一点机会也没有。
  那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小子,遇到我们算你命大。”有个军士拍了拍孩子的脑袋,笑眯眯道。
  那孩子不敢说话。
  “什么江湖门派,不过如此嘛。”军士毫不客气,用力把男子推了一把,男子被五大绑,行走不便,踉跄几步差点摔倒,虽然一路在解释,越靠近节帅府,心里越绝望。
  “只要想管,什么三教九流管不住?”
  军头用长矛矛杆狠狠敲了男子一棍子,对这种拐卖小孩采生折割的歹人,但凡是个人谁不恨?只不过还没有经过审查,终归不好太过分。
  骂道:“敢来咱们大同,看不起咱们兄弟?”
  那军头边走百边敲,骂道:“你们那些个套路,无非是官差懒得管,不愿意管,甚至与你们同流合污,上头真要是想对付你们,还怕抓不住你们的罪证?”
  不久。
  那人被关了起来,很快会被审问。
  确定是采生折割的歹人,还要审出背后的同伙与家人。
  随后将会定个日期公审。
  审完后歹人被活剐,父母妻小流放边地为仆。
  因为涌入大同的灾民越来越多,王信能力有限,虽然没有放开粮食赈灾,但是把城里的军士派了出去,专门负责治安和打击一切宵小。
  “夏米庄开粥棚了。”
  有人大喊一声。
  城里的灾民很快离开,赶往城外的夏米庄。
  大同会在各处不定期的开设粥棚,灾民们需要自个赶去,去晚了就没有了。
  为了赶上一口粥米,很多年老力衰的灾民倒在了路上。
  马路两边经常看得见尸体,城里的军士会出来收尸,赶着骡车沿着道路,等车上装满了尸体,然后运去荒郊野外,填入早已准备好的大坑掩埋。
  大坑是军队挖的,挖的很深,野狗刨不出来。
  夏米庄的粥棚,密密麻麻全部是人头,看得人心里发麻。
  “不许挤!”
  “你再挤就把你给抓了!”
  全副武装的军士大声威胁。
  乙等营出动了四百余人来维持秩序,在场的灾民不下万人,人已过万无边无际,夏米庄里三层外三层到处是人挤人,更远处的地方还有灾民源源不断的赶来。
  官兵们心里发麻。
  “砰!”
  远处,有人放铳。
  不少军士赶了过去,连打带骂挤出一条路。
  而在路口处还有个牌子,牌子上写着工匠大夫登记处七个大字。
  “读书人可以吗?”
  有个老者自信的问道。
  “对不住您嘞,只要工匠和大夫,兽医也可以,会打铁吗?”
  那老者失望离开,嘴里喃喃道:“世风日下啊。”
  他不想死。
  最后走不动了,坐到了路边,坐了半天,再也起不来了,仿佛睡着了似的。
  “我会打铁。”
  因为不认得字,差点错过,听到对话的汉子连忙跑了过来。
  “名字,籍贯何处,打铁多少年,会什么手艺。”那人给了个表,对方竟然不会写字,大失所望,但也帮着登记。
  那汉子都快哭了,察觉到对方的嫌弃,紧张道:“我还有妻儿在那边,可以带着一起吗。”
  灾民里有手艺的人会被挑选出来。
  哪怕节度府要不了这么多人,但是吃白粥也先养着。
  生怕对方不要。
  “算你运气好,可以带家属,但是说好啊,并不能吃饱肚子,仍然要挨饿,顶多不饿死,如果想要吃饱,还得找个活干才好。”
  “能不饿死就行。”
  汉子饿怕了,几日没吃东西。
  开春之后,数月没有下雨。
  从关外到关内,除了水源丰富的地方还能水浇地,别的耕地已经荒废,大同原来的耕地都有四成彻底荒了,剩余的也有一半受到影响。
  更让人绝望的是,仿佛天下都旱了起来。
  外地人带来的消息,无论是什么地方都在闹旱灾。
  陕西、山西、河南、山东、京畿、四川.连水资源丰富的湖广和金陵与浙江都有部分的湖泊枯竭。
  关外原来的牧场一半以上牧草枯萎。
  想要养活原来的牛羊马匹需要数倍的牧地。
  很多牧户低价卖出牛羊马匹,然后被大宁那边的商户收购,那边急需要牛羊马匹,算是缓解了关外的灾情,可关内的灾情怎么办。
  去年开荒的耕地。
  归化城周边总计三万亩耕地,别处合计四万余亩,原指望今年丰收,如今倒好,能有三成的收获都能菩萨保佑了。
  许多百姓靠着肩膀去河边提水回来给耕地浇水,用自己的命在争命。
  节度府压力巨大。
  曾直嘴角起泡,向王信汇报账房的结果。
  “各商行租用军备马匹的费用,经过核算后,大概入账了十六万余两,但是聚众昌今年生意大减,不光是聚众昌,各家今年生意都锐减,两家薛家商号也是如此,倒是鸟铳厂火炮厂生意持平,可盈余并不大,算下来,合计收入三十一万七千四百余两。”
  “全军目前的开支需要七十二万五千六百余两,朝廷只发了军费不到二十万两,缺口二十六万余两。”
  曾直满脸后怕。
  “如果不是节帅去年推出的商行开脱雇佣军队之举,不光减少了军费开支,还能获得收益,那么缺口就不是二十六万两,而是七十万两。”
  商人养活军队,一正一负,差距大的惊人。
  商人不光养活了万余士兵,并且开出两倍多的军饷,节省了二十八万八千多两银子,还提供了十六万余两的入账利益。
  算起来就是四十四万八千余两。
  二十六万两的缺口,虽然足以令人焦头烂额,可要是再加上近四十五万两银子,曾直可以说彻底绝望了,想想都令人窒息。
  “如果去年少点钱就好了。”
  严中正知道自己这话不对,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依然感慨了出来。
  谁也不知道今年的局势会如此严重。
  去年又是买牛,又是大量招揽工匠大夫等,还给灾民们赈灾,前前后后了三十多万两银子,直接让帅府银库见底。
  王信没有理会严中正的抱怨,平静的问道:“库里还有多少银子?”
  曾直无法向节帅这冷静。
  说实话,光这份气度,曾直就佩服无比,反正面对如今的局势,他是半点轻松都没有,当即回道:“五万四千八百余两,不过口粮有十六万四千余石,草料二十八万七千余石。”
  王信不争粮,但是也不卖粮。
  五万五千将士,一万二千余名吃商家的,但是依然要备着,足够全军将士吃用七月。
  草料不足,只够全军马匹牲口吃一个月。
  但是还有关外,只不过去走的更远,马匹牲口的伤病率会上升。
  曾直有件事不得不提醒,郑重的向王信说道:“涌入大同的灾民至少在五万以上。”
  大同是边地,是逃荒往山区里逃?奈何大同的名声在周边传来出去。
  这可是五万张嘴。
  “虽然节帅每日只给五合,也就是半升米,但是人太多了,这灾情只怕今年都歇不了,难道要养活一年?虽然每日只有一碗粥,一年下来也得六万石啊。”
  曾直等着王信的决定。
  军粮只够七个月,现在粮价冲天,许多粮铺都不卖米了,而朝廷的钱银拖欠了数月,鬼知道下个月的军饷什么时候发。
  “你们说,东平郡王会不会造反?”
  严中正听着曾直的账目头昏眼,在自己的册子上涂涂改改。
  众人惊呆了,纷纷看向严中正。
  “为什么?”王信也想不出,严中正是怎么得出东平郡王要造反的结论。
  “各处军镇已经二十几个月拖欠军饷,虽然今年总算发了一些,可粮价涨到了什么情形?发了等于没发,可武官们只是流官,没有人愿意造反。”
  严中正越说越坐的端正,回到了自己的领域,变得越发自信,“但是东平郡王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就像咱们一样,咱们难道会眼睁睁的看着下面军士饿肚子?”
  东平郡王是实封的郡王,天然要为下面的将士负责。
  这也是东平郡王权力的基石。
  同样的道理,如果不是西军士兵支持自己,自己能回到大同成为节度使吗。
  那如果大同士兵们吃不饱肚子了,谁还会支持自己这个节度使,大同军镇与别的军镇还会有什么区别?
  一言九鼎向来不是凭空得来。
  “造反应该不至于。”曾直打开了思路,不否认严中正的推测,当他是辽东大户子弟出身,对辽东更加熟悉,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但是会对辽东都司下手。”
  话音一落,曾直冷汗直流。
  对辽东都司下手,独霸辽东,为了什么?
  为了粮啊。
  大户家里还是有粮的,犹如节帅府,毕竟底蕴深厚,粮库里一定要有粮。
  何况大户们,哪家不积蓄个几年的粮食。
  他们家在辽东就是大户,仿佛看到了灭门的危险。
  王信沉默了起来。
  打大户分粮食,方法至少是对的。
  但是打了大户,秩序也就彻底崩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东平郡王走出这一步,与辽东的大户就是不死不休了,必然影响到朝廷对他的态度。
  那么自己呢。
  自己该做什么选择。
  天灾人祸。
  这才第二年,还有五年呢,五年后也不是彻底结束,只是减轻了些,开始了恢复。
  如果再加上人祸。
  大周果然如红楼原文里所预示的——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真是令人绝望的末世啊。
  王信不信周吉甫能解决目前的天灾,也不信他能扭转原文里的预示。
  他不是救世主。
  那么自己该如何保家卫国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