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镜花水月·三千界
  第214章 镜水月·三千界
  在近畿与中部交界处,即如今的扬州与东州分野之地,横亘著苍翠连绵的鞍马山脉。
  时值仲春,山峦间蒸腾的云靄如轻纱漫捲,为青峰披上朦朧的薄綃。
  半山腰处,一座古寺静臥於樱云海之中。
  斑驳的石阶豌而上,阶缝里新生著绒绒青苔。
  褪色的朱漆山门两侧,垂枝樱如雪瀑倾泻。
  青铜风铃在檐角轻晃,惊起几片沾著香灰的落英。
  最奇的是寺前那株千年緋樱-
  一半枝头怒放著灼灼红,那是扬州地界的暖风催开的;
  一半犹自含著青涩苞,因东州方向的寒意未消而曙。
  当晨钟声穿透云雾,惊飞的瓣便在这条无形的州界两侧,下起一场红白交错的雨。
  这本该是陶冶心性的唯美之地,却因为麒麟丸手下四凶之一餐餮的到来,呈现一幕肃杀冰冷之意。
  这名拥有著些许四凶血脉的大妖怪,直立如人的鱷形身躯足有丈高,青黑鳞甲剐蹭著樱枝,带起一蓬蓬破碎的雨长吻每次开合都喷出腐臭的腥风,能看到疗牙间还塞著刚入嘴的妖兽肉块,橙黄色的兽眸满是凶狼暴虐。
  粗壮的尾部扫过之处,石灯笼接连爆裂,香灰混著火星漫天飞扬,將这片赏樱吟诗的雅境,摧毁的一乾二净。
  除了在麒麟丸面前唯唯诺诺外,在外面,他可是尊贵非凡的餐餐大爷!
  “八尺乌!”
  饕餮的咆哮如雷霆炸裂,青黑巨爪中抓著一把贴合身形的鬼头大刀,接著一脚踏在鞍马山寺庙的大门前!
  覆满青苔的石阶在他重踏下寸寸龟裂,衝击波呈扇形扩散。
  山门两侧的垂枝樱瞬间禿了半边,瓣如血雨纷扬。
  青铜风铃被震成碎片,叮叮噹噹洒落在瓦片上。
  屋脊阴影处,正在偷窥的鸦天狗少女猝不及防。她绒毛未褪的翅膀被衝击地羽毛乱飞,爪鉤在滑溜的瓦片上刮出刺耳声响。
  “呀啊!”
  娇小身躯骨碌碌滚落,腰间繫著的紫藤囊在空中爆开,符纸与瓣混著飘散。
  菖蒲仓促地展开羽翼,“啪嘰”一声摔在青石板上,当即四肢僵直、羽翼摊开。
  连呼吸都屏住了一一活像只被雷劈焦的乌鸦標本。
  (要死了要死了!)
  那可是大妖怪呀!
  她一个弱小,可怜,无助的小妖怪,还不够他塞牙缝呢!
  (八尺乌大人,救救我!)
  “八尺乌,这已经是本大爷第三次登门拜访了。”
  饕餮懒得去理会那头小乌鸦,但要是八尺乌继续不见他,他也不介意將小乌鸦当成零嘴啃了,
  “说出你的答覆!”
  “不然的话,砸了你的寺庙,毁了你的金身,吃掉你的僧侣!”
  一阵山风吹过,吹得菖蒲瑟瑟发抖,她紧闭的眼皮不停颤抖,从缝隙里偷瞄著凶神恶煞的饕餐,当听到要吃掉她时,双腿一证,昏了过去。
  “东云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粗野蛮横么?”
  苍老却威严的嗓音自云端降下。饕餮猛然抬头,但见寺庙金顶之上一八哭乌真身显现,三目如炬,漆黑的羽翼舒展间洒落万千金焰。
  每一根翎羽都流淌著神性光辉,將半座鞍马山映照得如同白昼,
  “哈哈哈!”
  餐餮不惧反笑,鬼头刀重重插进石阶,“礼仪是给朋友的!若你愿与东云结盟,本大爷现在就能赔礼道歉!”
  金焰与腥风在虚空中碰撞,震得整座古寺的铜铃齐齐喻鸣。
  八哭乌第三只眼中闪过一丝讥消,而餐餮的尾棘已兴奋地竖起一一这场谈判,终於撕去了虚偽的客套。
  八尺乌扫了一眼狼藉的寺庙,意念一动,昏迷的菖蒲便被一缕金焰包裹著飘向后山。
  餮冷眼旁观,布满倒刺的兽爪缓缓摩刀柄,鳞甲与金属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馨餮阁下。”
  神鸦的羽翼收拢,周身金焰却愈发炽烈。
  他深知加入东云这艘將沉之船,绝非明智之选,
  麒麟丸妄想对抗妖神,无异於撼树。
  但继承了远古凶兽血统的饕餮,也不是易於之辈,实力的確比他强,若是发起疯来,足以將鞍马山千年香火毁於一旦。
  (战不能胜,退不可守。)
  不想捨去这一切,更加不想为了身外之物,与王庭敌对的八只乌,三目怒睁。
  周身神焰轰然暴涨,將整座山巔映照得如同熔炉。
  羽翼舒展间,万千金焰化作流转的梵文,在虚空中结成不动明王印。
  那些跳动的火舌並非虚张声势一一每一缕都蕴含著灼烧神魂的焚烧之力,连餐餮口鼻呼出的黑烟,都被蒸腾成腥臭的雾气。
  在未来的碎片里,八哭乌可没有见到自己的死期,饕餮杀不了他!
  “哼!”
  餐餮见状眉头凝成川,鼻息喷出两道黑炎,身上的气息越发凶恶麒麟丸的任务是让他招揽八只乌,现在对方一副寧死不降的態度,也让他大为火气。
  (区区土著乌鸦,也敢对东云摆谱?)
  餐餮自己都放低了姿態,八尺乌却摆出战斗姿势,简直就是踏鼻子上脸!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鬼头刀进发刺耳尖啸,刀身浮现的餐餮纹竟活了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吞噬著四周灵气。
  当凶兽獠牙咬得咯咯作响时,整座鞍马山的樱瞬间枯菱,连飘落的瓣都化作紫黑灰。
  “最后问一次一”
  餐餮的竖瞳缩成针尖,每个字都带著血肉被腐蚀的嘶响。
  “降!”
  “还是死?!”
  八只乌的回应是猛然掀起的烈焰风暴。
  金与黑的洪流在州界线上对撞,衝击波將古寺残存的朱漆大门震成粉,
  八哭乌双翼猛然一振,漫天金焰化作无数火鸦,尖啸著朝饕餮扑去。
  餐餮狂笑一声,鬼头刀横斩而出,刀锋上缠绕的凶煞之气瞬间化作一张深渊巨口,將最先袭来的火鸦尽数吞噬。
  “老乌鸦,就这点本事?”
  他粗壮的尾部猛然拍击地面,整座鞍马山都为之震颤。
  地表龟裂的缝隙中,喷涌出腥臭的紫黑色雾气一一那是饕餐血脉中蕴含的远古凶煞,寻常妖怪沾之即腐。
  八哭乌三目同时进发金光,一道炽烈的火柱从天而降,將那些毒雾瞬间蒸发。
  餐餮咽喉深处突然传来深渊迴响般的轰鸣,布满倒刺的长舌卷过猿牙,在口腔中形成恐怖的真空涡旋。
  当他巨口张至极限时一“轰!”
  整片战场的空气被暴力抽离,八哭乌的金焰竟如百川归海,化作一道刺目的火线被吸入那张无底洞般的巨口。
  火焰在餐餮喉间发出熔铁般的爆响,却终究被漆黑的胃囊吞噬殆尽。
  鳞甲缝隙间渗出熔金般的微光,那是被暂时镇压的神焰,在凶兽体內左衝右突。
  八尺乌的第三只眼骤然怒睁。
  “吞得下,可未必化得开!”
  羽翼拍打间炸开万千金羽,每片羽毛都在空中自燃成新的太阳。
  这些犹如微型太阳的高温火球,並非直线攻击,从三百六十度方位同时袭向餐餮。
  餐餐神色不屑一顾,狞笑著再次张开血盆大口喝他竟將先前吞噬的火焰,混著胃液喷吐而出。
  金红交错的火柱与漫天火球相撞,在半空炸开一朵覆盖整座山头的蘑菇云。
  衝击波將古寺残存的经幡撕成碎片,燃烧的布帛如血蝶纷飞。
  最阴险的是那些混在火焰里的胃液“嘴!”
  墨绿色的毒液如箭般穿透金焰屏障,溅射在八尺乌的左翼上,瞬间腐蚀出碗口大的焦痕。
  边缘处腾起腥臭的青烟,腐肉如蜡油般融化滴落。
  “鸣一神鸦吃痛长鸣,三目同时进发刺目血光,尾羽根根倒竖。
  餮见状狂笑,布满倒刺的巨尾兴奋地拍碎半座山崖,“老乌鸦,本大爷要將你打跪在地,抓著你的脑袋去见兽王大人!”
  话音未落“刷!”
  一道冷冽如九天寒泉的刀光,骤然撕裂空间!
  滑头鬼的身影无声无息自虚无中踏出,仿佛从水月幻境中走出的镜中人。
  瀰瀰切丸的刀锋,在空气中拖曳出银河般的璀璨轨跡刀锋切入的瞬间,饕餮坚若精钢的鳞甲如薄纸般被层层剖开!
  刀刃精准楔入鳞甲交叠处那道髮丝般的缝隙,刀气如毒蛇般顺著血脉经络疯狂蔓延。
  餐餐青黑色的颈侧,顿时爆开一道挣狞血线。
  紫黑色的凶血喷溅而出,在半空腐蚀出嘶嘶作响的毒雾。
  伤口边缘被斩开的血肉,呈现出镜面般的平滑断面。
  每一滴飞溅的血珠,都倒映著滑头鬼冷然的面容。
  刀气残留的蓝光在伤口处凝结成冰晶,阻止著凶兽的自愈。
  “镜水月·蚀!”
  隨著滑头鬼的低喝,那些镜面般的伤口突然折射出万千刀光,在餐餮体內二次爆发!
  凶兽吃痛狂吼,巨尾扫过的山岩全部炸成粉,却连偷袭者的衣角都没能碰到一一滑头鬼的身影已再度虚化,如泡影般消散在晨光中,唯余几片被刀气搅碎的樱缓缓飘落。
  “滑头鬼,你这傢伙什么时候来的!”
  八尺乌的惊喜呼喊在群山间迴荡,而奴良滑瓢的轻笑却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整座鞍马山都成了他的传声筒。
  “从那只笨手笨脚的小乌鸦摔到地上时,我就来了。”
  虚空中浮现出滑头鬼半透明的身影,他倚著一棵古松,手握著瀰瀰切丸,目光盯著捂著伤口,
  转身杀意滔天望来的餮。
  身为新任的扬州军主,滑头鬼想儘快为王庭立下功勋。
  在王庭没有下达攻打东云的军令前,滑头鬼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酒友八哭乌。
  要是能將八尺乌拉入王庭,无疑也是大功一件。
  所以登上鞍马山的途中,发现了餐餐的身影。
  知道八只乌性格的滑头鬼,知道两人必定发出衝突。
  一直潜伏在鞍马山的不远处,等的就是这场蚌相爭!
  如今在餐餐自以为胜券在握时突袭,果然一击建功!
  “混帐!你们当本大爷是砧板上的鱼吗?!”
  “不过是被我们像狗一样走的货色,也敢出现在本大爷的面前?!”
  餐餐的怒吼震得山石崩裂。
  凶兽脖颈伤口喷出的毒血,在空中凝成无数小餐餮虚影,牙咧嘴地扑向声源处一却只咬碎了滑头鬼留在原地的残像。
  真正的扬州军主早已出现在八哭乌身侧,瀰瀰切丸的刀尖,正滴落一滴紫黑毒血。
  “如何?”奴良滑瓢歪头看向羽毛焦黑的酒友,嘴角著笑,眼底却闪烁著冰冷的锋芒。
  “一起杀了他?”
  (彻底倒向王庭?)
  一瞬间的犹豫在心中闪过,只是望著近乎毁於一旦的鞍马山,以及目光最后落在昏迷的小鸦天狗身上,眼中最后一抹犹豫消失殆尽!
  八哭乌恨声道,“我们一起杀了他!”
  八只乌的尾羽如孔雀开屏般怒展,每一片翎羽都燃起的金色业火。
  三只眼睛同时锁定餐餮,瞳孔中倒映出凶兽被万鸦啄食的未来碎片。
  滑头鬼闻言大笑,身影分裂成十二道虚实难辨的残像,镜水月之术全力催动!
  剎那间,整片战场化作巨大的幻境迷宫—
  八哭乌的业火被折射成千万道,真焰与幻火交织成天罗地网。
  瀰瀰切丸的刀光更是遮天蔽日,分不清哪道是虚,哪道是实!
  “今日就拿你这凶兽的头颅—
  滑头鬼的真身浮现在餐餮背后,瀰瀰切丸的刀锋吞吐著幽蓝月芒。
  刀刃距离鳞甲仅剩寸许时,镜水月之术突然逆转。
  所有业火与剑气幻象,在这一刻虚实转换!
  “当我的晋身之礼!”
  刀光斩落的瞬间,八尺乌的万千火鸦同时俯衝。
  真与假、虚与实的界限被彻底打破,这是滑头鬼从生死之中领悟出来的绝杀奥义一镜水月·三千界!
  餐餮的竖瞳缩成针尖,浑身鳞甲在双重杀机下片片炸起。
  面对这虚实难辨的致命杀局,凶兽彻底暴走。
  “吼!”
  布满倒刺的巨口猛然扩张到极限,咽喉深处浮现出黑洞般的漩涡。
  恐怖的吞吸之力瞬间爆发!
  四周空气被暴力抽成真空,连光线都为之扭曲。
  飞溅的山石、燃烧的樱、乃至空间本身都开始坍缩。
  八尺乌的金焰被撕扯成流火长虹,不受控地涌向深渊巨口。
  最可怕的是那漩涡中隱约浮现的远古凶影一一真正的餐餮本相正在甦醒!
  滑头鬼的残像接连破碎,连真身都被扯得跟跑前倾。
  八尺乌急忙振翅,却发现尾羽上的火焰正被生生剥离。
  (要同归於尽?!)
  两位大妖怪对视一眼,同时变招滑头鬼將瀰瀰切丸插入地面,刀身绽放出月华般的结界。
  八尺乌则俯衝而下,三目进发的神光,在餐餮头顶结成封印阵图。
  方圆万里的鞍马山,在能量激盪中剧烈震颤,这场死斗终於到了决胜时刻!
  在冲天而起的盛大光幕中,天地间爆发的能量狂潮渐渐平息,烟尘散尽时一八尺乌单翼折断,染血的羽毛如黑雪纷扬他跟跪落地,用残存的羽翼死死护住昏迷的莒蒲。
  小妖怪的脸颊上还沾著师父的血,却奇蹟般地毫髮无伤,正有节奏著打著鼾。
  而在崩塌的山巔处,奴良滑瓢傲然独立。
  他手中提著饕餮狞的头颅,凶兽的獠牙仍保持著撕咬的姿態,紫黑色的毒血顺著斩断的脖颈滴落,在山岩上腐蚀出嘶嘶作响的深坑。
  “哈哈哈哈!”
  滑头鬼的笑声穿云裂石,瀰瀰切丸的残刃映著朝阳,在虚空中划出血河般的轨跡。
  山风撕扯著他残破的战袍,露出背后那幅惊心动魄的百鬼夜行刺青。
  崩塌的云海在他身后翻涌,初升的旭日为百鬼刺青镀上金边。
  此时此刻,宛如一幅血与火绘就的魅之主凯旋图!
  (这傢伙在土庭的前途,绝对不会止於一个军主!)
  八尺乌望著这个曾偷喝自己百年佳酿的滑头小鬼,神色有些恍惚奴良滑瓢提著饕餮头颅的左手,早已被凶兽的毒血腐蚀得白骨森森,却將凶兽的头颅,提得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