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苏玉今天是有所释然的。
  她和谢琢聊了聊最真实的,底层的自己。
  她不得不承认,她有过非常拧巴,不能够直面自我的年纪。
  吃饭、上厕所都一定要有人陪伴,刘海在喜欢的人面前劈叉等同于裸奔,独来独往会觉得有损颜面,与其孤零零坐在食堂角落里,不如饿着,担心不够体面的父母出现在学校……
  苏玉不能免俗地拥有一些虚荣,不想让自己显得不合群的“虚荣”。
  而这些事,她现在已经全然不在意了。
  对徐一尘讲述的那些不太明亮的小心事,原来也不是不能对他说。
  苏玉睡觉前涂了涂谢琢给她的膏药。
  周远儒又给她发来消息:【再不去雪要化光了】
  苏玉才想起来回他: 【我不滑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怕腿摔断了[微笑]】
  周远儒:【你是在拒绝这件事,还是在拒绝我?】
  周远儒全然好意,他的疑惑想是也在顾及苏玉所需要的距离,距离这东西他给得很满,是怕一不留心触犯到她的禁区。
  他太过谨慎周全,也就导致,她有时候觉得和他说话挺累的。
  周旋个没完的那种累。
  苏玉:【想多了】
  她发送完这三个字,又出其不意地给周远儒发了一句话,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夏目吗?】
  苏玉说完,又复制了一遍这句话,粘贴到和谢琢的聊天框里。
  然后拍了拍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夏目吗?】
  苏玉本没有期待能得到什么满分答卷,毕竟她自己都不知道标准答案是什么,只不过抱着好奇的心思想知道两个人分别给出什么反应。
  她以为谢琢可能会说,可爱啊,帅气啊,或者温暖治愈什么的。
  她的问题发出去之后,谢琢回得挺快的:【你们很相似】
  苏玉愀然顿住。
  他没有加推测性的副词,简单的一句话,也没有胜券在握的傲气,只是平静作答,却胜似笃定。
  好像无比的了解她。
  仿佛,她和世界隔着的一层膜被他戳破掉。
  她逐渐地听见伤口愈合,骨肉生长,生命的脉络在持续延展的声音。
  这样就够了。
  她不需要另一个人的回答去佐证谢琢骨子里的细心与温润。
  就这么巧,周远儒的消息堪堪发来:【这是在考验我什么吗?】
  苏玉:【没什么,睡吧】
  -
  春天来的时候,苏玉的智齿又发炎了。
  她抽空去了一趟医院,挂了两个号,一个牙科,一个神经内科。
  苏玉还是决定去把那颗牙齿拔掉了,反反复复折磨人不是个事儿。她拍了个片子,拿了消炎药,跟医生约了拔牙的时间。
  神经内科,她常看的专家不在,苏玉就没跟陌生的医生聊太多。对方让她做测试,苏玉拒绝了,她大二的时候测过,结果是轻度抑郁,她很消极地不太想面对任何不好的结果,所以直接让医生开了点药。
  医生问她心理状态,苏玉没有说长道短的,医生只是一份工作,礼貌地问询一下症状,她不能把人家当做救命稻草。
  苏玉说最近的生活很正常,不过症状发生得很突然,持续了一阵子。
  身体反应和表层的心理状态常常是两码事,很多人混为一谈,其实不该如此。
  乘电梯下行的时候,苏玉掀开露指的羊绒手套,看到小手指那一处已经恢复正常的关节。
  谢琢的药很有用。
  这一个小伤,是谢琢给她治好的——
  想着这一点,她抬眼,看到电梯镜子里还很天真的,满眼期待的笑容。
  苏玉能够向他袒露一些真实的自己,但也只有这一些了。
  另外的部分,要被折起角,盖掉可怕的诊断结果,放进不见天光的包包里。
  苏玉的身体深处,依然有着不可以被他看见的部分。
  因为辩论赛夺冠,程碧臻下班赶来找苏玉,请她吃饭。
  牙疼,苏玉食难下咽,喝了点鸡汤。
  “你知道初智齿代表着什么吗?”
  听到她说拔牙的事情,程碧臻忽的问她。
  “不懂。”苏玉摇头。
  “代表了你的初恋,酸酸疼疼的,就算拔掉,也会留下一个填不了的坑。”
  苏玉听笑了,“这个比喻还挺有意思的,也很贴切——不过暗恋也算初恋吗?”
  程碧臻:“在你的爱情观里应该不算吧,你不是说,暗恋只是你自己的成长,与他无关?”
  苏玉想了想,她说的是去年那场辩论赛的事:“辩题是辩题,我只是恰好抽到正方而已。我当然觉得暗恋是爱情,还是那种痛彻心扉的爱情。”
  她喝着汤,慢慢地思索着,“不过,我要是见到过去的自己,我会告诉她,都会过去的。”
  苏玉轻言软语说着,她揉了揉腮帮肿痛的地方,又道:“坑也会长好的,时间问题。”
  而后,苏玉和程碧臻说了谢琢在追她这件事——如果他是认真的话,应该还挺值得高兴的。
  “暗恋的人在追你?听起来像在做梦。”
  苏玉微微牵起唇角,但说:“可能……也没有那么值得高兴。”
  “为什么?”
  “有一些人说喜欢我,但我总觉得那种喜欢是很浮于表面的,因为他们没有见过真实的我。”
  如果谢琢真的喜欢她。
  吸引到他的部分是,她学会了化妆打扮,刷长漂亮的睫毛。她藏起不被他发现的药瓶后,端出端庄得体的笑。
  她不再自卑,可以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好感的,自然是这样的一个转变过后的苏玉而已。
  这不是完整的苏玉。
  苏玉不会觉得配不上他。
  但是担心真正的自己伤害到谢琢。
  她说:“我没有那么坦诚了。”
  -
  春暖花开的日子,苏玉碰到了多日不见的谢琢。
  据苏玉所知,他和a大的合作年初就结束了,他们的生活轨迹完全是两条线,能频频偶遇,实在要归功于事在人为。
  那天,她去领一个配送错了区域的快递,要经过学校后面的湖泊,苏玉本想着就当锻炼了,就没在物流投诉这类事情上花费时间,没想到去了发现,还是个大件。
  箱子捧在手里,快递员电话打不通,苏玉仍然心态不错地想,省点事,就当锻炼吧。
  湖边垂柳落下,苏玉乘着暖风,心情不错地在心里吟诗。
  忽然,一条狗狗蹿到苏玉的面前。
  “奥斯卡!”苏玉如见老友般雀跃,眼睛蹭一下就亮了,“好久不见!”
  有一阵子没见了,狗狗长得很快,奥斯卡壮实了许多,看来被喂养得不错。
  它比她还雀跃,蹄子在地上发出原地踏步的哒哒声,尾巴狂甩,正要往苏玉身上扑的时候,被后面的人一把锁住。
  奥斯卡乖巧地一刹车,回过头去看它的主人。
  “矜持。”谢琢冷冷教训。
  他一身运动风,很标准的遛狗锻炼装束,轻盈而英俊。
  苏玉看向他,眨眨眼微笑,“巧呀。”
  他看她一眼,嗯了声:“正好在附近遛狗。”
  谁知道正不正好?
  苏玉点头:“好。”
  谢琢扫一眼她手里东西,“你牵着它,我来搬。”
  他把狗绳递过去,苏玉没有推脱,“麻烦你,箱子看着大,不怎么沉的,里面很多泡泡纸……”
  她话音未落,谢琢刚把狗绳交过去,一手接过她的箱子,一手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捧花,往她怀里一丢。
  苏玉被晃了眼,话匣止住。
  她还没反应过来,鲜红的一把玫瑰就落在了眼底,很随意地交付的动作,好似真就让她帮忙拿一下似的。
  “这也拿着。”他说。
  她不得不接住。
  一手牵狗,一手捧花。
  懵懵的眼睛从显眼的玫瑰色里露出,苏玉悄问:“给我的吗?”
  谢琢捧着她的箱子倒是不费力,轻应一声,挪眼看她,不答反问:“一般都是确定关系再买?”
  苏玉顺着他的话,轻声说:“好像是。”
  他说:“我现在就想给你买,我想让你开心。”
  苏玉低了头。
  花好多呀,她数不过来,只觉得一只手都有点费劲。
  得用整个手臂环住,脸一低就埋进了花里。
  “开心一点了吗?”谢琢走在她身边,稍稍偏眸,看向苏玉。
  她点头,说谢谢。
  苏玉问他:“你在我身上装雷达了吗?”
  谢琢懒淡一笑,令她听出点自嘲的意思在里面:“知道你喜欢在这儿溜达,我守株待兔也能逮着几回吧。”
  确实。
  他上回问了她吃夜宵的地方,后来就在那儿等了她几次。
  又知道苏玉喜欢在湖边跑步,之前他们也在这里一起遛过狗。
  就这样处心积虑地,跟她遇上了。
  苏玉瞧了瞧他手里的箱子,说:“你总是出现在我需要你的时候。”
  “你不需要我,我就不现身了。”
  “……”
  谢琢看她,停了一两秒,淡声说:“怕你烦。”
  日影迟迟,暖风熏人。
  苏玉看着他一如年少的眉眼,他穿简单的灰色卫衣,看似淡漠的眉眼里其实藏了好多好多的温存。
  “不烦你的。”她轻轻说。
  今天出来踏春的游客挺多的。
  可能苏玉捧花的姿势实在醒目,不少人都朝她手里的花看过来。
  奥斯卡在前面领路,领两步又回头看,怕两人跑了似的,还汪汪吼两声,表示心情不错。
  奥斯卡平时已然训练有素,谢琢不让它出声的话,它必不会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