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遗孀
  第471章 遗孀
  黎诚將蟒袍最后一个盘扣繫紧,拍了拍下摆。
  铜镜里的人影已完全褪去了原有的少年气,被蟒袍衬著呈出一股子贵胃威严来。
  玄色缎面上金蟒自肩头盘踞至下摆,狞利爪压著暗红云纹,恍惚间竟像是要破帛而出。
  他伸手抚过腰间玉带,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许久前握住割开某位警官喉咙的那半截勺子。
  都是同样的感觉一一权力。
  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的权力。
  他缓缓吐出口气,径直走出门前,站在门口等候。
  不多时,宫车碾过青砖的声响由远及近四公主的轿车停在滴水檐下,开门太监的皂靴陷入积雪。
  车门打开,朱钦堇坐在轿车里,素白粗麻孝服外罩著简单的罩衣,发间金饰全换了下来,什么也没有佩戴。
  衣缘以金线暗纹镶边,不缝边,象徵极哀,此为“斩衰”,是最高的丧服等级。
  “上车。”
  不必朱钦堇提醒,黎诚就按著腰间的绣春刀,坐上了第三层的车位。
  绣春刀横在腰间,朱钦堇没说话。
  作为公主侍卫,他被允许佩刀,在一眾太监宫女里仿佛煞神,只是闭目养神。
  灵堂的铜钉大门在蒸汽机的轰鸣中缓缓洞开,燃素长明灯悬在穹顶,將享殿照得通明如昼。
  “跪一一”
  鸿臚寺官员的唱礼声响起,黎诚跟著朱钦堇行三跪九叩大礼。
  二皇子诵读祭文的声音略微失真,直到有些普通官员的膝盖传来的刺痛变成麻木的震颤,才终於听到司礼监尖利的“起灵”。
  送葬队伍豌蜓如黑龙,黎诚跟在朱钦堇三步后,微微环视四周。
  全是些陌生但是身份高贵的人,有人著的素服,有人同他一样著的赐服,但赐服最少都是蟒袍纸钱被燃素驱动的鼓风机拋向铅灰色天幕,落在朱红宫墙上有几分刺眼。
  “嘧嗯——”
  五军都督府的骑兵擎著引魂幡开道,金属马蹄踏碎薄冰,他听见了鎧甲鳞片摩擦的动静。
  抬头瞧去,果然看见了队首朱钦增坐在高头大马上,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新加入送葬队伍的四公主。
  他戴梁冠覆黑纱,束麻经,同样也是斩衰的打扮。
  只是外头披了一件象徵性的鳞甲,护住要害。
  送葬的仪仗队沉默地穿过正阳门,铸铁的城门在机械运转声中缓缓开启。
  三十六名真人白衣力士与一百二十八名槓夫抬行著大升舆,上覆明黄枢帷,里头是朱钦境的金丝楠木棺,棺盖上雕著的五爪龙纹在薄雾里若隱若现。
  “大明英睿亲王朱钦境一一”
  礼官的唱喏响起,八百匹纯黑挽马马蹄上覆盖著黑绸,同时飞扬起来,踏响石板路。
  棺两侧的机械僧侣转动青铜头颅,齿轮咬合的诵经声混著马蹄声响彻整条大街。
  “起幡!”
  朱红描金的引魂幡被风扯得猎猎作响,幡尾缀著玉铃,六十四名功布夫持白练开道,左右侍卫持戟、金瓜护卫。
  仪仗队乐工听见了起幡的號令,立刻奏起《蒿里》哀乐。
  “送灵一一”
  车队在应天府里走过一圈,却並未往墓地走,主要是朱钦境死得突兀,亲王陵墓暂还没修好。
  在墓地工前,灵枢要暂厝於享殿,待工程完毕再行二次发引。
  送葬队伍回到享殿时落了雪,黎诚肩头金蟒很快覆了层银白,融化的雪水顺著蟒尾渗进里衣。
  四位皇子皇女站在雪里,在享殿前共同拈香,香炉里腾起的青烟在半空缓缓升起。
  朱钦堇回头瞧了黎诚一眼,声音轻得很:“在此候著。”
  接下来是內殿的私人祭拜,只有四位皇子皇女能有资格进去。
  黎诚也乐得清閒,便肃然点了点头。
  楠木门扉闭合,门问落锁,却忽得有个裹著素麻的身影从迴廊转角的阴影里浮了出来。
  这女子丧服下摆沾著冰碴,未施脂粉的脸在雪光里泛著瓷器般的冷。
  她直奔黎诚,站在他面前抬头瞧著他,面无表情。
  这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一身素白丧服,却衬得她的皮肤更是素白,怪不得古人有云“要想俏,
  一身孝”。
  “您是?”
  黎诚挑眉,看样子来者不善。
  “我是五皇子殿下的皇子妃。”这女子说话的声音不大,却震若雷霆,她轻声道:“黎千户,
  我知道是你杀了五皇子。”
  在享殿外候著的眾人纷纷侧目,黎诚面上扯出一个错愣的笑,故作惊讶道:“我?”
  “你不必和我打马虎眼。”这女子轻声道:“虽然我不明白你是怎么杀的他,我也没有证据,
  大概所有人都会把我的想法当成是最后的攀咬诬陷,但我不在乎。”
  她抬头,瞧著黎诚,一字一顿道:“我前些日子才去的蜀中,给卫明哲的母亲带去了浩命的封赐。”
  黎诚愣了愣,心中略微生出些异样的感觉,但他面上却没有任何破绽,只道:“这和您给我安上的莫须有的罪名又有什么关係呢?”
  女子面上没有露出什么不耐烦的表情,只轻声道:“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殿下从来没有瞒过我什么,他也永远不会瞒著我。”
  “我会用尽一切手段来杀你,你做好准备吧。”
  说罢,这女人头也不回地走了,远处是另一队来送行的大臣,大概是这女人的家里人。
  黎诚瞧著她远去的背影,手仍旧稳稳地按在绣春刀上,表情更是没什么变化,只是困惑、惊讶,还有几分恐惧。
  他又转过头去看享殿门口,心中不知怎地,忽然升起一句诗来,
  “北部山上列坟莹,万古千秋对洛城。”
  生前娇妻美妾,恩爱如初见,死亦愿为丈夫报仇,但死后终是一场空黎诚心中暗道:“他杀了老鼠,我不过是为老鼠復仇;而我杀你丈夫,你来復仇自是无可厚非“只是我同你无冤无仇,你若懦了,我也不杀你,若你要来,我便接著。”
  “至於你我谁胜谁负,谁死谁活,那便各凭本事!”
  黎诚微不可查吐出一口气,可脸上还是那副偽装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