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未有之梦
  手机震动声久久不绝,齐林仰了一下脸,颇有一种即將大义赴死的悲壮感。
  他把拇指悬在接听键上半秒,终究还是按了下去,喉结轻轻滚动,將手机贴在耳边。
  “你好,齐林是吧?”对面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是,我是。”
  “今天下午约好的笔录为什么没有来?”电话那头的声音里夹杂著公事公办的冷静感,背景音里都是键盘的噼里啪啦声。
  “不好意思,临时遇到了点情况。”他微微侧身,避开推著输液架的护士,儘量拉上立领让自己的声音別太大,“是这样的,我现在在急诊科,我去笔录的路上遇到个倒在路边的孩子,然后把人送市二院来了。”
  那头的键盘声突然停顿了下来,对方的语气稍缓,“孩子?多大?在哪碰见的?”
  齐林心里咯噔一下,只能祈求那段路上刚好没有被摄像头拍到。
  “应该还没成年,是个男生,具体位置在环城东路到派出所中间那段高架桥上。”
  “哦,严重吗?”
  “没事,应该没什么事。”齐林犹豫了一下,“有点轻微脑震盪。”
  对面沉默了片刻,大概也在思考没事和脑震盪之间的逻辑,不过他並没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那你现在能过来吗?”
  齐林捧著手机,抬头又往病房里瞟了一眼,那个少年蜷缩在病床上,睡姿有些不安。
  “但这孩子的家属还没联繫上。”
  对方没有说话了,齐林听到他好像在和別人低语商量些什么,而后键盘声再度穿插进背景音,话筒那边却换了个人。
  “行,你现在就在医院不要动,我直接过来找你。”
  这道声音中气十足,让齐林心头微微一沉。
  是昨天审问自己的刑警王队。
  “好,王队,我就在急诊科门口等你。”
  “嗯。”
  对方利落的掛了电话。
  奇怪。
  直接来找自己?按昨天的情况,如果证据不够,对方不会如此劳心费神;可如果证据够了,又怎么会给自己选择的余地?
  齐林轻吐了一口气,抓了抓脑袋,缓缓靠墙蹲下。
  好累,大脑像是锈住了,齐林低著头,甚至怀念起上班的时候。
  噪音喧囂又空洞,灯光冷得让人微颤,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如今萎靡疲惫的耷拉著,盯著地面发呆,盯著盯著好像要向一边倒了,可没有人看他一眼或者提醒他年轻人醒醒,所有人都有各自的心事,人影如织,没有为他停留。
  手上的腕錶响起滴答声。
  这枚腕錶是齐林生日时別人送的,作为一个喜欢给自己兴趣买单的人,他的表不止一枚,而且尤其喜欢机械錶。
  最开始戴不习惯,觉得手腕上有个东西不好活动,可戴久了就脱不下来了……因为他在很多沉默到发疯的夜里总想听点声,分针和秒针交错,一轮又一轮的噠噠噠轻响,让他感觉自己的心还在勉强跳著。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怎么回事……什么声音!
  声音越来越大了,可齐林的眼睛酸涩到几乎睁不开,他努力的控制眼部的肌肉,感觉像是泡在浑浊的水池里。
  他奋力睁开,他看见了……整个走廊空无一人!
  惨白的灯光堪堪笼罩一圈,只有自己头顶的一盏亮著,往前再看便是一望无尽的黑暗,黑暗中传来滴滴答答的钟表声。
  冷汗顿时从背后渗了出来,他猛的站起,却觉得头重脚轻跌跌撞撞,於是用力扶著墙面往前走。
  不对,不对,不能直接走……
  那个孩子……諦听醒了吗?
  有时候齐林真的恨自己这种诡异的责任感,可他还是忍不住朝病房里面看去。
  病房里空无一人。
  齐林莫名传来了心悸的感觉,他使劲眯眼凑近了病房门的观察窗。
  不……那不是病房,病房里应该是洁白单调的床单枕套,旁边放著孤零零的输液架,可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这是一间用於直播的臥室!
  暗红色的光顺著丝绒窗帘的褶皱缓缓流淌,环形补光灯呈扇形排列在电脑桌前,桌上的屏幕键盘等外设高端到自己都不捨得用,悬起的麦克风泛著冷冽的铁色。
  齐林的手不听使唤一样的推门进去,缓缓走近桌子,手指在质地冰凉的桌面上摩梭。
  很陌生,自己应该不认识这儿……
  可是设备真棒。
  想著想著,齐林便坐到了桌前,那架价格不菲的电竞椅很符合人工学设计,坐得舒坦,往里一躺便有些不想出来的感觉,接著他熟稔的打开主机,调试麦克风和音响,保持他们在最佳状態,然后他又掏出手机卡在支架上,开始操作著电脑上的推流软体。
  嗯?我要干什么来著……齐林突然生出一个疑问。
  是了,我要像往常一样直播……直播什么呢?对了,说些山村誌异人文歷史,说一说那千百年前……被埋没於民间和大山中的传说。
  他轻轻將手指按在手机上,用指纹开了锁。
  屏幕登时亮了,他翻到最后一页应用,想打开最常用也是最热门的视频软体……却突然被一个奇怪的图標吸引了眼球。
  那图標好像是一副白色的儺面,儺面的头顶生出弯角,獠牙长达数寸,一双金目,眼神古井无波,漠然到像是永恆的。
  “儺神集会?”齐林嘀咕的念出那个app的名字。
  像是有夜风扑打而来,汹涌冲刷著他浑浊的大脑,他顿时一个激灵,猛的从座位上弹射起来。
  儺神集会……儺神集会?那个只有带著儺面才能看到的神秘论坛?可自己在哪?自己的脸上明明什么都没有!
  他颤抖的伸手又確认了一遍,摸到自己有些湿润的皮肤。
  呼……没有,没有那莫名其妙的儺面。齐林鬆了一口气,可自己现在在哪?得出去,出去找諦听,出去等王队。
  齐林恨恨地把手机扣在桌面上,然后猛的回头。
  他的面前站著个人。
  他不清楚这人是谁,因为对方戴著一副血色的暗红凶神儺面,那双凶煞的铜铃目威严得令人颤抖。
  齐林发现自己不能动了,莫大的恐惧无孔不入的袭击了他。
  儺面下的人身穿深灰色风衣,腕上有一枚皮质腕錶,手持七尺的白色长戈。
  齐林想逃跑,也想咆哮出声,可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世界开始生锈,灯光倒转成锈跡般的灰绿色。对方轻轻抬手,残影掠过,齐林只见自己胸口破碎,如盛开的血色荻。
  痛,好痛……
  可死亡来临之际,他心底流淌过的竟然不是恨意也不是愤怒,而是……一股释然。
  我是不是疯了,齐林不断问自己。
  但他觉得疯的不只是他,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竟看到那副暗红色儺面的铜铃目微微垂下,显得疲惫无力……齐林不知道为什么凶手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这不是在搞笑么?兔死狐悲?拜託,离开的可是……我啊。
  但对方只是看著,很久很久不说话,两人之间的沉默无止境,像是曾经很多个静到发疯的夜晚。
  “辛苦了。”齐林突然轻声说道。
  那副暗红色儺面下的人没有开口,他是如此失心落魄,悲伤氤氳而起,逐渐溢出,填满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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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醒醒,醒醒……护士呢!”
  恍惚间有人拍打自己的脸。
  是谁……是谁!
  汹涌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齐林突然想起来刚才好像被人捅了,有人要害自己!!
  然后他用劲了所有力气,一拳狠狠干在了那人脸上!
  “嗷呦!”
  有人嚎叫了一声,这人真有意思,惨叫也中气十足……
  不对。
  齐林赶忙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一下大脑,见不少人的目光都在往这看。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看到身穿便服的王队,正捂著鼻子,蹲地上怒视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