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记得退回嫁妆
  虞渺跟在她身后,穿过几片拱门隔开的园,才到了一处竹林,碧绿竹林间灰白假山兀立,鹅卵石曲径幽深,颇有几分水墨画意。
  竹林间坐落著一座八角亭,一道修长的緋红人影站在那儿,见到虞渺时,裴行昭脸上立马露出灿烂笑容,朝虞渺挥手。
  “虞渺,你总算来了!”
  一阵林风吹过,虞渺觉得有些阴冷。
  她心上压著块石头,直直喘不上气。
  想到刚刚虞知月是如何警告她,教她拒绝裴行昭的,她连一抹假笑都扯不出了。
  裴行昭是当今太子的表弟、寧王府的世子,得罪裴行昭,相当於得罪了京中权贵子弟。
  不过她这辈子也不指望嫁给裴行昭,去王府做个看人脸色的妾室,和一群被困在后宅的女子爭同一个男人的宠。
  她站在亭子外,朝裴行昭浅浅行礼,眼睛盯著地面,努力忽视他炽热的眼神。
  裴行昭很俊美,浑身充斥著朝阳般的蓬勃力,任谁看了,都会喜欢他的朝气。
  反观她,自卑怯懦,脸色暗黄,长期一副没吃饱饭的模样,唯独一双眼睛乌黑水润,清澈漂亮。
  “裴世子,我心中有人,没法再答应你。”虞渺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亭子里,裴行昭脸上的笑容霎时僵硬。
  今日他盛装打扮,特意挑了和虞渺初见时穿的緋红锦袍前来赴约,想和她面对面谈谈,谁知他才说了一句话,就被虞渺拒绝了。
  “哎呀,”虞知月瞧见虞渺听话的模样,故意上前给她难堪,“妹妹你什么时候有心上人了?怎么一开始不和裴世子说清楚呢?反而浪费裴世子这么久的时间。”
  虞渺低头咬著唇,苍白的唇色溢出血红,心里是无法压下去的愤怒和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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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她替嫁后,在裴行昭心中,她就会彻底变成一个贪慕虚荣、攀炎附势、心机深沉的不堪女人。
  她深吸一口气,接著说:“我贪慕虚荣,放不下裴世子的身份家世,如今我看清了自己的身份,就算裴世子喜欢我,寧王也只会让我去你身边做个妾室。我不想做妾。”
  裴行昭不相信自己看错了人。
  虞渺虽然看似软弱,但那双眼睛里暗藏的,是他在京中女子身上从未见过的坚韧——如野草般,想要活下去的坚韧。
  他问:“你是真的有心上人?是谁?”
  虞渺闭上了眼睛,“反正不是世子您。”
  “呵,那就祝你如愿以偿。”
  裴行昭移开脸,心口堵著气,笑容被失落的怒火替代,大步出了亭子,和虞渺擦肩而过,消失在竹林间。
  虞渺只能看见擦肩而过时那一抹昂贵华服的衣摆,暗纹流动,如他人一般尊贵。
  而自己,永远是粗糙布衣。
  一时间,竹林里只剩下虞渺和虞知月。
  虞知月见她这幅忍气吞声的懦弱模样,心下讥讽,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妹妹,裴世子待你如此真诚,你又何必作弄他的感情呢。”
  虞渺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裴行昭已经走了,再演戏还有意思吗?
  她实在没有心情和虞知月纠缠下去,也不想一直停留在这陌生的地方。
  虞渺刚离开,另一道高大的身影,从竹林间显现。
  “啊,载寧哥哥,你怎么过来了。”见到赵载寧出现,虞知月故作惊讶,“刚刚……你是看到了吗?我妹妹虽然有些好高騖远,但本性还是不坏的,还请你不要说出去,免得坏了她名声,將来不好嫁人。”
  赵载寧没有应承她的话,神情淡漠,嗓音微沉:“风亭比琴你没有去,太子正寻你。”
  虞渺回到水榭宴席上,刚出现,周围议论她的声音,便如掐脖的鸟雀,顿时静止。
  她低头拨弄著盘中食物,只觉得如同嚼蜡。
  当悦耳的琴音从风亭传来,她抬眸看去,虞知月正在亭子里演奏。
  她一身白衣,身后左边站著一个蓝衣儒雅青年,手中持扇,眉目温柔地看著她抚琴。
  右边风亭连接桥廊的位置,赵载寧倚靠著柱子,似乎也沉醉其中。
  好一幅美人抚琴,文人倾慕的艷丽矿彩画。
  虞渺看著周围的女子脸上流露出的羡慕神色,有些恍惚地想,她不需要关注,不需要多么高贵的身份,只想吃饱穿暖,和娘亲过悠閒快乐、无病无灾的生活。
  偏偏这样简单普通的愿望,都难以实现。
  几曲结束后,虞渺坐在水榭里,只见虞知月正遥遥朝她招手。
  確定是在喊自己后,她心里又沉重了几分,起身朝风亭走去。
  走到风亭外,目光扫过背对著她,环臂倚靠著柱子的男人。
  他身形高大,肩宽腿长,她的个子只堪堪到他胸口。
  虞知月笑容温和地朝身边两位大晋最有权势的男人介绍著她。
  “这是我庶妹虞渺,裴世子喜欢的人就是她啦。”
  虞渺闻言,面色无常,浑身血又冷下几分,她不觉得荣幸,只觉得难堪。
  “哦,”太子瞥了虞渺一眼,见到她容貌时,有些难以置信,隨后便收回目光,显然是不感兴趣了,“我们走吧。”
  虞知月抱琴起身,走到虞渺面前,將手中的琴塞给了她。
  “妹妹,还麻烦你帮我把琴带回府,太子哥哥和载寧哥哥要带我去骑马,估摸会晚些回去。”
  虞渺应下,抱著沉重的木琴,站在那儿,等待他们离开。
  赵载寧是最后走的,路过虞渺身边时,虞渺闻见了一股似腊梅的冷香。
  下个月,她也许会死在这个人手里。
  天空飘起细雨,灰青的云慢慢聚集,笼罩了原本晴朗的天空。
  虞渺从未摸过这样贵重的琴,自然不知道琴是不能淋雨的,等她回到虞府,隨之而来的是虞知月的打骂。
  但这种阴云笼罩的日子没有持续很久,听说赵载寧和太子得知她爱琴被庶妹毁坏一事,分別送了一副价值千金的古琴给她。
  日子如白驹过隙,惊慌度日中,虞渺终於等来了这一天,这场婚事,比她预想中,更令人痛苦作呕。
  六月十四,宜祈福、成婚。
  皇帝命司天台观天象算出的黄道吉日,却是不怎么吉。
  明明前一刻还太阳高照,后一刻就阴云密布,风雨欲来。
  虞府里,虞渺穿著红底绣金喜服,软绵绵倒在地上,像一团滩泼泄在地、燃烧著的红色鲜血。
  两个丫鬟將她扶了起来,为她擦去了下巴上的药水,再度补了口脂。
  虞知月坐在妆檯前,拿出妆奩里精美华贵的牡丹步摇,转头看向虞渺,隨后起身,將步摇插在了她的髮髻间。
  冰冷的釵尖刺破虞渺的头皮,她却不怎么感觉到疼。
  因为身上冒出的红肿疹子,摩擦著衣物,又疼又痒,恨不得让人剥下一层皮。
  虞知月拍了拍她的脸颊,“妹妹,这就当我赠你的新婚礼物了,那些带去將军府的嫁妆,可要记得退回来,毕竟,那都是我的东西,让你蹭著走个排场,已经是你这辈子最高的待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