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都是没有心的人
  萧衡怒气冲汹回到了勤政殿。
  端柔倒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昭嬪的话,皇帝是听进去了。”
  “没有。”萧衡执起茶盏饮了一口。
  “既未听进去,那皇弟为何如此动怒。”
  见萧衡紧绷著脸不说话,端柔娓娓道:“皇弟,你我出生於皇家。应当明白,这后宫女子若不藏三分机谋、耍几分手段,不过是俎上寒砧之肉,死路一条。”
  萧衡垂眸看著茶盏中的茶水,氤氳热气朦朧了他眉间愁绪。
  “皇姐,你所言朕都明白。”
  “朕一直都知道,熙贵妃从不是什么单纯的女子。”
  “但这三年来,她事事为朕著想,为朕分忧,对朕情深,所以即便她耍些小心机,朕都不在乎。”
  他微微一顿,抬头看著端柔:“但是皇姐……朕发现对熙贵妃越发上心,就总觉得……自己离她越远。”
  “朕不知,到底是因为从前不够了解她,还是因为像昭嬪所言那般,她对朕……”
  一直以来的情意,都是装出来的。
  这句话萧衡不敢说出口,亦不愿说出口。
  他心口堵得慌,深深吸了一口气。
  看著萧衡心情这般复杂,端柔突然意识道,这位熙贵妃,对萧衡而言,已不仅仅只是喜欢那么简单了。
  她黛眉一紧,望著萧衡怔忡的侧脸幽幽开口:“那倘若有一日,熙贵妃正如昭嬪所言那般,所有的情意都是演绎出来的,皇弟你会不会因此而伤心难过?”
  “就像从前,父皇对母后那般。”
  朱红宫门外,周德福老远瞥见柳月棠的身影,忙躬身趋步上前,“娘娘,您来了。”
  “端柔长公主正同皇上说话呢,您直接进去便是。”
  端柔长公主是承明宫的常客,柳月棠好几次来亦遇见了她,偶尔下下棋,吟诗作乐,倒是极为投缘。
  而柳月棠进勤政殿是无需通传的,所以便可直接进入。
  柳月棠含笑:“多谢周公公。”
  言罢,她指尖轻提罗裙,莲步刚踏上汉白玉台阶,殿內突然飘出熙贵妃三字。
  她脚步骤然一顿,屏息而立听著殿內两人的谈话。
  “朕坐拥天下,岂会为儿女私情所困?熙贵妃不过后宫粉黛之一,没了她,还会有下一个张贵妃,明贵妃。”
  萧衡说这话时,眼神有些飘忽,拈起一旁的茶盖把玩著。
  “皇弟,果真如此想?”端柔问。
  萧衡道:“后宫的鶯鶯燕燕,本就是点缀宫廷的瓶,倘若这瓶有一日变了质,朕隨时都可以弃如敝履。”
  他模糊的声音落入耳中,只叫柳月棠脑中一震,攥紧了手心。
  她忽地想起了昨夜,他说,他会將那些错过的岁岁年年都补回来。
  还说,会许自己一世璀璨。
  呵……这就是男人。
  昨日可以视你如珍宝,今日亦可以视你为草芥。
  原来在帝王眼中,她从来不是心上之人,只是可隨时捨弃的棋子。
  柳月棠冷冷一笑,看来自己对这位帝王还是多期待了几分。
  说来,她们都是一丘之貉,在彼此面前装得深情款款,实际上的,都是没有心的人。
  当真是可笑至极。
  见柳月棠驻足许久,周德福正要上前,却见她抚著衣袖转身回来。
  “娘娘?”周德福轻唤著。
  柳月棠神色淡然道:“本宫突然想起宫里还有些事。”
  “周公公不必告诉皇上本宫来过了。”
  周德福微微一愣,旋即点头:“是,奴才恭送娘娘。”
  殿內,萧衡丝毫不知柳月棠来了,依旧同端柔聊著。
  “那倘若是熙贵妃欺骗了你,不衬你的心意,您也会弃如敝履么?
  萧衡转动著玉扳指的动作忽地一滯。
  他声音沉沉的却异常坚定,“朕相信,熙贵妃她不会叫朕失望。”
  见端柔神色恍惚,萧衡和声道:“皇姐放心,朕知道你怕什么。”
  “当年,父皇便是因为动了情字离我们而去,我自不会重蹈当年的覆辙。”
  “於朕而言,最重要的,从不是什么儿女情长,而是这万里山河、景和社稷!”
  端柔鬆了一口气:“那便好。”
  又聊了许久,端柔方才离去。
  萧衡对著门口扬声道:“周德福。”
  周德福连忙走了进来:“奴才在。”
  “今日不必传午膳了,去邀月宫用。”
  “是!”周德福应下,正欲下去时,又瞧了萧衡一眼,喉头微动,欲言又止。
  萧衡见状,拧眉道:“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周德福犹豫片刻,还是慢吞吞的说出了口:“说来也奇怪,方才贵妃娘娘来了,可在这门口站了一会儿,便又回宫了。”
  “还说……还说让奴才莫要告诉皇上。”
  “什么!?”萧衡脸色大变,怒喝道:“你为何不早说?”
  “奴才……奴才……”
  未待周德福话说完,萧衡已猛地起身冲了出去。
  周德福连忙小跑著跟在了后面。
  邀月宫。
  柳月棠回来后,便一直在看书。
  萧衡那些话,她虽有些失望,不过细细想来亦在情理之中。
  她对萧衡尚未付出真心,又何必要求帝王对自己有心?
  他们之间,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恰在此时,风卷书页,一闋诗词倏然入目:
  儂今独爱己,休为情所羈。心向暖阳照,开满春枝:
  柳月棠嘴角缓缓扬起:“好一句,心向暖阳照,开满春枝。”
  女子者,惟自珍自爱,方才能灼若流霞,绽尽风华。
  她执起毛笔,將那句诗词圈了出来。
  “哇——哇——”这时,晞玥的哭声突然响起。
  柳月棠连忙放下毛笔,將书合上,拧眉道:“玥儿怎么哭了?”
  挽秋望了一眼侧殿,笑道:“想来是公主饿了吧。”
  柳月棠起身往外走去:“本宫去瞧瞧。”
  而那厢,龙輦落至邀月宫门口时,萧衡后颈的冷汗已浸透玄色蟒纹衣领。
  隨著步伐逐渐靠近正殿,他的心跳愈发急促,毫无缘由地心生恐惧。
  生怕方才自己在勤政殿所说的话被柳月棠听到了。
  那些话,半真半假。
  他的確是將江山社稷排在第一位,可柳月棠在他心中,並非什么明贵妃,张贵妃可以替代的。
  他一是为了宽皇姐的心。
  二是,他习惯了在人前表现的冷酷无情。
  他也必须是个冷峻威严的帝王,不叫人寻到一丝软肋。
  待他踏入殿中,却空无一人。
  桌案上的书页在风中簌簌翻动。
  萧衡缓步上前,素手將书卷徐徐展开,不过隨意翻了几页,忽见某处诗词被硃砂赫然圈起。
  他指腹微顿,压住纸页,一行行小字便直直撞入眼底。
  隨著最后一个字映入眼帘,萧衡指尖骤然发颤,胸腔里像炸开一簇火,烧得眼眶发烫。
  连嗓音都变得沙哑发颤:“好!好一句儂今独爱己,休为情所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