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死恋爱脑
  暮秋的萧瑟轻敲著窗欞。
  乌衣巷上笼罩著一层薄雾。
  柳如是斜倚阁楼的雕栏杆旁,手中团扇轻摇。
  望著河上来往的小舟出神。
  要不自己也开一家染坊?
  “如是!如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隨著熟悉的呼唤从楼梯传来。
  柳如是回头,只见马湘兰提著裙摆快步上楼。
  脸颊緋红,眼中闪烁著异样的光彩。
  “哟,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我们马大才女吹来了?”
  柳如是笑著迎上去,接过马湘兰手中的油纸伞。
  “瞧你这模样,莫不是捡到金元宝了?”
  马湘兰抿嘴一笑,拉著柳如是的手坐到窗边的软榻上。
  “比金元宝还珍贵呢!”
  她四下张望,压低声音道:“我遇到心上人了。”
  柳如是眉毛一挑,团扇掩住半张脸。
  “哦?是哪家公子这般有福气,能入我们马姑娘的眼?”
  “该不会是那位常来找你论诗的寧公子吧?”
  马湘兰点了点,眼中光彩更盛。
  她的声音轻柔,带著掩饰不住的喜悦。
  “那日他在兰香阁听我唱曲,听完后竟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我三年前写的一首旧词。他说...说仰慕我已久,这次专程为见我而来。”
  柳如是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很快换上笑容。
  “看来是个有心人。不过...”
  她犹豫片刻:“湘兰,商贾之家的公子,与我们终究...”
  “他与那些庸俗商贾不同!”
  马湘兰急切地打断。
  “他精通诗词,谈吐文雅,更难得的是心地纯善。昨日我们在玄武湖游船,见一老渔夫落水,他二话不说就跳下去救人,上岸后还赠了那渔夫十两银子。”
  柳如是看著马湘兰闪亮的眼睛,心中暗嘆。
  她太了解这个单纯的姐妹了。
  马湘兰虽身在风尘,却始终保持著对真情的天真嚮往。
  “他待你如何?”柳如是轻声问。
  马湘兰脸上飞起红霞:“他说...说要为我赎身,娶我过门。”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这是他家的传家宝,说是定情信物。”
  柳如是接过玉佩,只见玉质温润,雕刻精细,確是上品。
  她心中疑虑更深,如此贵重的信物,未免太轻易相赠。
  “湘兰,你確定他真心实意?商人重利,我怕...”
  “如是!”
  马湘兰面露不悦:“你怎可如此武断?”
  “就因为他是商贾出身,就怀疑他的真心吗?”
  柳如是连忙安抚:“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你与他相识不过三日,是否太过仓促?”
  马湘兰神色稍缓:“有些人,相识一辈子也如陌生人。”
  “有些人,初见便似故人归。”
  “你与陆公子不也是这样吗?”
  柳如是:我和陆沉舟是这样倒是好了。
  “如是,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心跳得厉害,见不到他时就魂不守舍...”
  柳如是看著好友沉醉的模样,终是不忍再泼冷水。
  她轻嘆一声,握住马湘兰的手。
  “既如此,我祝你幸福。只是....凡事多留个心眼,可好?”
  马湘兰重重点头,眼中满是坚定。
  “你放心,我虽动心,却也不是无知少女。”
  “若他有半点虚情假意,我定会察觉。”
  两人又说了些体己话,马湘兰便匆匆离去,说是与寧公子约好了同游。
  柳如是站在窗前,望著好友远去的背影,眉头紧锁。
  “马姑娘这是怎么了?”
  “急匆匆的,连伞都忘了拿。”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柳如是回头,见陆沉舟不知何时已站在楼梯口,手中正拿著马湘兰落下的油纸伞。
  “你来得正好。”
  柳如是示意他坐下:“湘兰刚走,说是去会那位寧公子。”
  陆沉舟眉头微蹙:“寧公子?”
  “说是对湘兰一见钟情,还要为她赎身呢。”
  柳如是观察著陆沉舟的反应。
  “怎么,你认识此人?”
  陆沉舟沉吟片刻:“略有耳闻。”
  “只是...”他欲言又止。
  柳如是敏锐地察觉到异常。
  “只是什么?”
  湘兰虽聪慧,但陷入情网,难免当局者迷。
  陆沉舟深吸一口气:“三天前,我在阁外也见过那位寧公子。”
  “那位李慕白是严维中的堂亲,寧家若与他往来...”
  柳如是脸色骤变:“你是说,寧卿云接近湘兰別有用心?”
  “我不敢断言。”
  陆沉舟摇头:“但严维中近日正在查办一桩通倭案。”
  “据说牵涉到马姑娘已故的父亲...”
  柳如是手中团扇“啪”地掉在地上。
  “湘兰的父亲?马大人不是十年前就...”
  马湘兰的父亲,当年任金陵知府。
  因反对严党与倭寇暗中贸易,被诬陷通倭,含冤而死。
  “我怀疑寧卿云接近马姑娘,是为寻找所谓的罪证。”
  柳如是脸色苍白:“这...这可如何是好?”
  “湘兰现在满心欢喜,若贸然告知,她未必相信。”
  “我也不確定。或许是我多虑了,寧卿云確实真心爱慕马姑娘...”
  “不!”
  柳如是猛地站起:“既然起疑,必有缘故。”
  “我们不能冒险!必须告诉湘兰!”
  陆沉舟抬手制止:“你看,又急!”
  “既无確凿证据,只会让马姑娘为难。”
  “被骗的又不是你的好姐妹,你当然不急!”
  柳如是嗔怪了他一眼,隨即马上回过神来。
  “陆沉舟,你这么关心湘兰作甚?”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观察著陆沉舟的反应,果然察觉到了一丝猫腻。
  “好啊陆沉舟!你竟然连我姐妹都不放过!”
  “你在口出什么狂言!”
  陆沉舟对柳如是脑迴路简直无语。
  “我也是听我师傅说的。”
  “宋令的事我一直放心不下,所以就去找他问问。”
  “然后就听到朝中的一些消息。”
  柳如是一脸不信的看著他。
  “真的!”
  “据说宋令被陛下赶去了藩地。”
  “那件事就这样平了?”
  陆沉舟摇摇头,不敢確定。
  “那湘兰的事怎么办?”
  “寧卿云今日约马姑娘去何处?”
  “溪山。”
  此山位於汴梁城外,山势不高却风景秀丽。
  尤其以秋日红叶闻名。
  陆沉舟换了一身褐色短打,扮作马夫模样。
  远远跟在马湘兰与寧卿云身后
  “我们非要扮成这样吗?”
  他转身对著柳如是吐槽。
  她倒是穿著得体,像个富家小姐模样。
  “还有,为什么要来跟你做这种事情?”
  柳如是瞪了他一眼:“你还说!”
  “事情是你提出来的,你不来善后谁来?”
  相处久了,也知道了如何拿捏陆沉舟的命脉。
  “沾了这个因,你就要承担这个果。”
  “別废话了,赶紧跟上去啊!”
  只见寧卿云一袭月白长衫,风度翩翩。
  不时为马湘兰指点风景,举止体贴。
  马湘兰则一改平日清冷模样,笑靨如,眼中满是仰慕。
  两人行至半山腰一处凉亭歇息。
  柳如是借著树林掩护,悄悄靠近,隱约听到他们的对话。
  “.家父一直想重查当年旧案,还马大人一个清白。”
  寧卿云声音诚恳:“只是苦於缺少证据。”
  马湘兰有些哽咽:“父亲含冤十年,若能昭雪,我在九泉之下的母亲也能瞑目了。”
  “湘兰,你可还记得令尊生前可有什么书信往来?”
  “特別是与沿海官员的?”
  柳如是心头一紧。
  这正是他担心的,寧卿云分明在套话。
  马湘兰沉思片刻:“父亲的书信...大多在抄家时被没收了。”
  “不过我依稀记得,他曾与一位姓岳的將军有书信往来...”
  我的好妹妹,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陆沉舟摇摇头,低语了一句:又是一个死恋爱脑。
  柳如是捏了他一把,两只眼睛狠狠地盯著她。
  “岳山將军?”寧卿云声音突然提高。
  “好像是....那时我还小,记不太清了。”
  寧卿云急切地追问:“那些信件可还保存著?”
  马湘兰摇头:“家破人亡之际,哪还顾得上这些...”
  柳如是再也忍不住,从树后走出。
  “湘兰,寧公子,好巧。“
  马湘兰惊讶地站起。
  “如是?你怎么在这里?陆公子也在?”
  陆沉舟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
  寧卿云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换上笑容。
  “这位是...?”
  “柳如是,湘兰的好朋友。”柳如是直视寧卿云,目光如炬。
  马湘兰为两人介绍后,杜玉衡拱手道。
  “久仰柳姑娘才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柳如是淡淡一笑。
  “寧公子客气了。”
  “方才无意间听到二位谈及马大人旧事,不知寧公子为何对此感兴趣?”
  寧卿云神色不变:“家父与马大人曾有一面之缘,常嘆其冤。”
  “如今我既与湘兰相识,自当尽力相助。”
  “原来如此。”
  柳如是点头:“只是此案牵涉严阁老,寧公子贸然插手,不怕引火烧身?”
  寧卿云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
  “为正义故,何惧之有?“
  马湘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连忙打圆场。
  “卿云,如是確实是一片好意。”
  “我们正说到父亲与戚將军的书信...”
  “那些信早已不在了。”
  柳如是打断她:“湘兰,天色不早,山中夜凉,不如早些回去?”
  寧卿云微微皱眉:“柳姑娘,这不妥吧,”
  “我与湘兰约好要去看山顶落日...”
  “改天吧。”柳如是坚持道。
  “湘兰有为从金陵来的女子,托我带话,说是有急事找你。”
  马湘兰犹豫地看向寧卿云。
  后者勉强笑道:“既然有事,那我们改日再约。”
  下山路上,马湘兰不解地问:“谁找我呀?”
  柳如是沉默片刻。
  我的好妹妹。
  事到如今,你怎么还蒙在鼓里。
  果然跟陆沉舟说的一样。
  死恋爱脑。
  “湘兰,我也不想瞒著你了,是关於寧卿云...”
  一席话说话,马湘兰变顏变色。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
  “卿云....是不会骗我的....”
  说罢就拉著柳如是手,望向她的眼睛。
  可惜后者眼神十分坚定,並不像是空穴来风的说辞。
  她认识柳如是多年,非常清楚她的性格。
  没必要为了詆毁一个人这么大的功夫。
  她又看向了身旁眺望枫叶的陆沉舟。
  淡泊名利的他都出面了,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
  “你也说句话啊!”
  柳如是拿起手帕打著陆沉舟。
  叫你过来是劝她的,你还真来看风景啊!
  我还能怎么说?
  妹子,你的恋爱对象其实是个诈骗犯?
  陆某人向来不会安慰人。
  摇摇头嘆息了一声。
  伸开摺扇,仿佛翩翩公子附体。
  “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儂愁。”
  狠狠补了一刀。
  说罢,迈步踩著枫叶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