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牛金星:俺懂流贼!黄宗曦:我懂代价
  第95章 牛金星:俺懂流贼!黄宗曦:我懂代价(第十五更)
  崇祯元年,二月二十五。
  北京贡院,二门外。
  牛金星拎着考篮,排在长队里往前挪。考篮里装着笔墨砚台,还有几块硬邦邦能硌掉牙的烙饼,这就是他接下来三天的嚼谷。
  前头搜检的军士手脚粗得很,把举子们的衣裳包袱翻得底朝天,连烙饼都要掰开看看里头有没有夹带纸条。一个老举子动作慢了点,被军士推搡呵斥,脸都吓白了,差点摔个跟头。
  牛金星冷眼看着,心里没啥波澜。这场面他见多了。只是心里头沉甸甸的,像压了块大石头。
  头两天的八股文章,他做得平平。破题不够巧,承转有点生硬,圣人的道理也没讲出啥新意。他自己都清楚,要是按往年规矩,光凭那两场墨卷,他牛聚明这回多半又得落榜。
  科举取士,向来只看重八股。那是敲门砖,砖头不够硬,门就敲不开。
  可他心里还存着最后一点念想。新皇年轻,登基以来做事不按常理,收拾阉党,压服勋贵,打退蒙古,连宗禄的事儿都敢碰。说不定……说不定这回真看重这第三场的实务策论呢?
  “下一个!”军士的喊声打断了他的心思。
  牛金星上前,坦然地张开胳膊。军士见他土头土脑,粗布直裰洗得发白,不像有油水的样子,草草摸了一遍就放他进去了。
  穿过二门,眼前是密密麻麻的号舍,一排排像鸽子笼。空气里一股子陈旧的墨臭和尿臊味。
  他找到自己的号舍,矮身钻了进去。地方窄小,转个身都费劲。两块木板就是桌椅床铺。他放下考篮,坐下,轻轻叹了口气。
  功名富贵,全看这一锤子买卖了。也可能是最后一锤子。
  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伸手拿过发下来的试题卷子,慢慢展开。
  第一道策论题跳进眼里。
  《辽左用兵逾十载,师老财匮,而建虏日炽。庙堂之上,或言凭坚城用大炮,以守为战;或言发精骑出塞,以战为守;或言抚西虏以制东夷。然士卒疲敝,府库空虚,终难竟其全功。兹询尔多士:揆度当前情势,何种方略可为持重安边之基?何种方略可为克复全辽之渐?其各抒所见,详陈以对。》
  牛金星双眼紧盯着这题目,看了半晌,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这一题,哪里是考举子?这分明是考阁老,考尚书,考满朝穿红挂紫的大官!这新皇,是真想从草根里挖能办事的人啊。
  不过这一题,他牛金星还真会做……牛金星心道:虽然俺不懂啥平辽大略,可俺懂贼流贼!
  他磨好墨,提起笔,舔饱了墨汁。
  笔尖落下,他心里头清楚得很——建奴?哼,看着占了辽东一块地,可那地方苦寒,打了十几年仗,人丁损失,田地早就荒废了!他们根本种不出多少粮食,养不起那么多兵!
  说到底,他们跟俺老家那些流贼一个样,是强盗!是土匪!
  建奴靠抢掠活命,压根不会种地搞生产!大明呢,就是个大庄子,物产丰饶。山贼再凶,只要庄子墙高壕深,护院的弓够硬,贼人打不破庄子,就抢不到足够的钱粮人口。日子一长,山里的贼寇坐吃山空,里头肯定要乱,要么散伙,要么就得去别处找食。
  到那时,庄子自然就安稳了。
  他笔下越写越快:“……故持重安边之基,在于固守。然此固守,非寸土必争之守,乃斗粟必争、粒米不失之守!建虏所求者,非土地城池,乃我大明之财货丁口!故当保民护粮为第一要务!”
  “坚壁清野,使敌无可掠!扼要冲之地,凭坚城,置重炮,练精卒,深沟高垒,使建虏铁骑驰突难逞,撞车云梯无所施其技。彼攻则顿兵挫锐,退则惧我蹑尾,欲战不能,欲掠无获,日削月朘,其势自敝……”
  “……待其师老兵疲,内衅将生,我则伺隙而动,遣精骑出塞,连西虏为援,断其粮道,焚其巢穴,此乃克复全辽之渐。然此皆后图,目下至要者,在使建虏如虎遇刺猬,虽利爪尖牙,亦无从下喙!”
  他写得入了神,那双眼珠子都有光了,仿佛眼前不是考卷,而是辽东那片万里山河。他心里门儿清,这法子,对付流贼管用,对付建奴,多半也差不离!
  贡院,另一处号舍。
  黄宗羲蜷在窄小号舍里,盯着策论题《问宗禄浩繁、秦晋民困、中原力竭,时艰若此,当何以处之策》,笔杆攥得死紧。
  父亲黄尊素冤死诏狱的旧伤还在疼。魏忠贤那阉狗!田尔耕、许显纯这些爪牙!本该千刀万剐的仇人,竟在宣府立了功,如今又得天子重用。
  他进京本为父鸣冤,眼下这冤……还怎么鸣?
  虽然本朝不禁犯官之子科举,但是犯官之子哪怕高中,也难有什么好前途.眼下东林魁首钱谦益还肯提携他一番,若他不能抓住这机遇来了一鸣惊人,往后只怕.可是,这道策论是真不好写啊!
  “《问宗禄浩繁、秦晋民困、中原力竭.》”
  他盯着题面,心里却跟明镜似的。皇上明面上谈宗禄,实际上是在说改革!而改革.是要有人成为代价的!
  让谁成为代价,就是这道策论要论的事情!
  黄宗羲猛地想起钱谦益昨夜的话:“太冲!先入局,才有破局!挤不进牌桌,连讨价还价的资格都没有!”
  入局,当“黄献忠”!要不然他自己就是代价!
  “黄献忠”终于下定了决心。
  笔锋落下:“学生谨呈:三困根源在‘穷’!治穷三策:开源、移藩、解禁.”
  黄宗羲的第一策为开源——东南富庶之地要为“崇祯新政”付出的代价!
  黄宗曦写道:“东南富庶,海贸如潮。然市舶司久废,商税十不征一!”他落笔狠辣,“请开广州、泉州、宁波、松江、扬州五口,设市舶司榷税。瓷器、白、丝绸、茶叶、铁器,凡出海者皆课什一税!”
  笔尖一顿,补上关键:“另遣御史清厘江浙闽粤商税,严查隐漏。若得廉吏掌关,岁入可增二百万两!”
  他的第二策是祸水西引,或者叫代价西引——让四川成为代价!
  “秦晋宗藩,非迁不解。”他忽停笔,眼前闪过江南豪绅一张张惊怒的面孔——这一刀下去,要得罪多少人?五口通商,设市舶,十税一这些,看着很得罪人,但江南士绅有的是办法周旋通融。
  可要是有几十个王爷带着护卫卫所到了江南,那就没法子通融了.怎么通融,都要让那些人吃饱啊!
  “然!”笔锋猛转,“可迁陕西贫军二三万户入川,助剿水西土司。事平后,即授田安置于水西荒地!”
  按照黄宗羲的想法,崇祯新政最大的代价,还是让四川来担待吧!
  就苦一苦四川人,骂名皇上担!
  谁让四川平个土司叛乱那么费劲儿呢?他们自己平不了,调陕军去帮忙,那是天经地义啊!
  他顿了顿,又道:“再择秦、晋、豫人丁繁庶之藩王(如韩王、瑞王),徙封川滇土司之地。许其携带护卫卫所,垦荒芜,以藩屏制蛮夷!”
  这是祸水西引只要藩王、郡王和护卫卫所不来江南,转圜的余地就多了。
  至于第三策,当然是解除藩禁——当然是让中下层宗室成为“代价”。
  “将军以下宗室,准其四民自业!”他运笔如飞,“科举、务工、经商、务农皆听其便,朝廷逐步停发禄米可岁省八十万石!”
  末了添一笔:“设南北宗学,择才俊习经济政务,优异者授边地佐贰官。”
  其实停发禄米,还有设立宗学云云,都是喊喊口号,不过解除藩禁,已经是势在必行了。
  黄宗曦心道:若是以往,谁提出解除藩禁,一定会被朝臣喷死。但如今形势真是不同了.谁也不想那么多的王爷带着苦哈哈的陕甘军户上自己家乡来“要饭”吧?
  三个代价安排得明明白白,黄宗曦放下毛笔,吐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肯定是“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