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以事教人
  “何方人士,什么名字。”
  “回阁老,淞江人士,於既白。”
  “恩……好一个既白啊。我问你,刚刚监丞有没有告知尔等留在辟雍。”
  於既白点了点头。
  “既然告知了,为何不留。”
  “因为照常理,应该有人来安排课程,可刚刚非寻常情况,因此有人离去。”
  “既非寻常情况,为何不依监丞言。”
  “那阁老也不应关门。”
  “为何?”
  “因为依常理,讲授不关门。”
  申阁老没说话。
  於既白拱手道:“申阁老用心良苦,是想教吾等用心一也,吾等受教。然,如此教学,岂非不公?
  那些已经出去的监生,若知是阁老来教,阁老只肖一句,他们必定躬行。”
  眾人像看傻子一样看著於既白。
  申阁老摸著鬍子,微微笑道:“好啊,老夫明白你的意思了。那这样吧,我把门打开,我也不黜落外面那些人了。
  但是,你要被黜落。
  你去开吧。”
  於既白拱手站立,不动了。
  申阁老微微一笑,喝了口茶,转头问道:“还谁有想问的?”
  眾人自然不会浪费这个机会,一个个举起手问了起来。
  贾环趁著眾人热闹提问,打量著於既白。
  却发现他虽然被申阁老晾在一旁,如竹竿一般孤零零立著。
  他的脸上却没有出现任何窘迫,反而满是专注。
  他在仔细的听著申阁老和这群监生的问答。
  贾环嘖嘖称奇。
  陈詡白了於既白一眼:“蠢货。”
  然后对著贾环道:“他在等,等过一会阁老脸色好的时候,再去把门打开。”
  “你怎么知道的?”
  “他就在我们监舍隔壁住,来的早,我知道他的为人。”
  贾环环视了一圈,没见到陈先,微微笑道:“你怕他给陈先放进来?”
  陈詡挑眉:“我怕他?我只不过觉得他蠢而已。他就是给外面的放进来,也没人记得他的好。
  十年之后,谁又记得谁呢?
  何况我也不怕陈先。”
  “那他何不现在就放?”
  “他也不傻,怕折了申阁老面子而已。自以为是。”
  贾环看向於既白,发现他依旧在侧耳倾听申阁老的解答。
  这时,一向不愿意多嘴的陈詡举起手。
  陈詡见申阁老伸出手点他,站起身,行礼,介绍。
  然后道:“我听说,国家的强盛,不以臣民的才华所易。
  君臣民,皆需以法而治。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下从上,卑从尊,以法而行,则天下治。
  然,总有人以情枉法,该当如何?”
  说罢,再度行礼。
  申阁老笑著按了按手,陈詡坐下。
  申阁老没著急回答,而是看向了於既白。
  於既白拱拱手:“阁老,学生请答。”
  申阁老点点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於既白转过身:“这位仁兄所言差矣。情理尚且不容,法理如何呢……”
  陈詡:“一派胡言!你此番言论,正是取乱枉法之论……”
  他们二人辩驳的激烈。
  贾环左右看了看,然后又看了看申阁老。
  发现申阁老正笑著摸鬍子,欣赏的看著二人。
  贾环觉得不太对劲。
  这场讲授从一开始就不太对劲。
  申阁老迟到,关门不让人进来,跟著是二人当堂辩论……
  贾环回过味来了。
  这位申阁老,大概从来就没有想靠著旬考来考察他们。
  他是要看这些人当堂的表现来考验。
  眾人只知道他嘴里那句自谦的“寡学术”。
  却忘了后面跟著的“擅吏事”。
  於既白和陈詡吵的激烈,申阁老不时点评。
  到最后,也没闹出个结果来,於是申阁老暂时给二人拉开,用此题来问下面的眾监生。
  这时,举手的人明显不多了。
  哪怕只要回答,申阁老都会回应,不会让人下不来台。
  就这样,也少有人举手。
  贾环想了想,举起手,管他好说坏说,先留个眼缘再说。
  申阁老点了贾环。
  贾环起身拱手行礼,先是和其他学生一样介绍自己。
  然后解道:“法情之辩,譬如治水。专法则不通,专情则不治。
  凡有案,以法入,以情出……”
  申阁老听完贾环的话,示意贾环坐下。
  然后道:“善。”
  只一字,眾人皆惊异,看向贾环。
  之前申阁老给眾人递台阶,往往跟著学生的回答后说出去一大堆。
  但这次,他对贾环,只有一个字。
  善。
  眾人眼神炙热,盯著贾环。
  这绝非阁老敷衍,而是已经好到不必阁老多言。
  申阁老第一次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什么,没写多,大概就是两个字。
  然后交给旁人收好。
  写完后,他道:“我旬考便考策问吧,题为法情之辩。尔等好好备考。”
  於既白正欲说话。
  申阁老道:“於既白。”
  “学生在。”
  “不黜落你了,也不黜落他们了,你去开门吧。”
  於既白微微一愣,眉头皱著眨眨眼,跟著才想明白,原来他的心思申阁老全部知晓。
  他对申阁老恭敬行礼,跟著才去打开大门。
  於既白和助教一起打开大门的时候,只见外面早已经齐刷刷跪了一地的恩监生。
  门外眾人见到大门打开,纷纷磕头谢罪。
  於既白微微摇头,回到座位。
  申阁老起身,眾助教学正等上前,或搀扶,或相隨。
  申阁老走到辟雍门口,看著从门前一直跪到阶下的监生。
  正和他来的时候一样,什么也没说,走了。
  眾人行礼拜送。
  辟雍內的学生仍觉得意犹未尽,对於法情,总觉得好像有点灵光,想说点什么却又抓不住似的。
  而辟雍外的学生虽连讲了什么都不知道,但今后至少知道“听话”两个字怎么写。
  深入浅出,循循善诱。
  寡学术,擅吏事,不外如此。
  此时正好钟声响起,早课结束。
  学正朗声道:“课毕。”
  眾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散去。
  贾环收拾好笔墨,正欲起身,却见於既白走来。
  “贾兄。”
  “於兄。”
  “贾兄大才。”
  贾环摇了摇头:“不过侥倖。”
  而这边,於既白的眼睛已经盯上了陈詡。
  “陈兄。”
  “於既白。”
  “陈兄,你什么时候学了这么多法家学问。”
  陈詡拱拱手:“无可奉告。”
  说罢,抬腿就往外走。
  贾环跟於既白告辞,也向外而去。
  他刚出去,却见门外眾人拦著辟雍內的学生。
  一个个求爷爷告奶奶的,想知道到底申阁老讲了什么。
  “申阁老什么都没讲。”
  “什么都没讲?”
  “也不能这么说,或者说,什么都讲了。”
  “什么都讲了?兄台?你莫不是在消遣我?
  我知道,你们无非就是想让我们这群人黜落罢了。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何故消遣我们?”
  门外眾人被“我们”这一词给激起来了,贾环眼见不对,於是加紧脚步准备离去。
  未曾想,陈先领著一群人,带著笑拦在贾环前面。
  而他背后的大个子,正搂著陈詡。
  贾环看了看拦著的眾人,又看了看陈詡,摇头苦笑:“你到底跟你哥结了什么仇?”
  陈先用手肘懟了懟陈詡:“你自己跟贾兄说!”
  陈詡神色依旧平淡,而且贾环注意到,他的眼皮又开始耷著了。
  “没什么,就是骗他在家里藏了一套盔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