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真正的凶险
  閒话间,韦洵到来。
  “见过韦君!”二人见礼。
  李方惊讶地发现,韦洵竟然主动拱手,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笑容。
  很礼貌,很斯文,很客气。
  “少君要见二位,请隨我来!”韦洵笑道。
  李方愈发惊疑了,这人说话,怎么连声音都变好听了!?
  梁广頷首:“韦君请!”
  二人目光交匯,皆是笑了笑。
  昨日回府马车上的一席谈话,令梁广辗转反侧,彻夜无眠。
  原来,僮奴子息,也有机会跃升为宗族郎君!
  世家门阀为了笼络人才,壮大宗族势力,甚至可以把血亲关係暂时放到一边。
  只要能维护宗族利益,承认自己是宗族一份子,是不是血亲出身,有时似乎也不是很重要。
  韦洵道出了乱世里,士族生存的又一条基本法。
  所谓底线,就是没有底线。
  一切都是为了生存、延续和利益!
  韦洵告诉他这些,是想让他以成为梁氏郎君为目標?
  又或是,只是为了把他留在梁氏宗族之內?
  或许可以找机会,再和韦洵好好聊聊。
  一路往少君夫妇居住的东宅院走去。
  李方凑近梁广身边,努努嘴示意走在前的韦洵:
  “他是不是有事求咱?
  怎地突然变客气了?”
  梁广低声道:“昨日出狱,是韦君来接我,还说了一番话,让我有些启发,私下里再同你讲。”
  李方惊道:“他亲自去接你?不是受少君吩咐?乃公料定,这里边有阴谋啊!”
  梁广瞪他一眼,这傢伙在冠军府抱著美婢睡了五日,乐滋滋不知道怕。
  现在反倒疑神疑鬼了。
  从一间厅路过时,遇见几名侍婢,薛桃娘正在其中。
  见到梁广,她先是一怔,而后绽露惊喜,双手攥住上衣摆褶,嘴唇微张似乎有千言万语。
  梁广冲她笑笑,微微摇头,悄悄伸手一指。
  不远处亭子里,娘子郭元君和刘姥正坐著说话。
  刘姥不时往这边看来。
  薛桃娘会意,抿著唇轻頷首,低头隨侍婢们快步走远。
  李方嘀咕道:“多好的小娘,瞧得出,人家对你有意!
  只可惜进了少君府中......”
  梁广斜他一眼,李方訕笑著轻打嘴巴:“阿舅我这张臭嘴,该打!”
  梁广懒得理会他,转头望去,相隔池,对面屋宅连绵、楼台林立处,便是少君和夫人的住宅。
  薛桃娘隨一眾侍婢入了其间,身影消失在森森屋宇之后。
  相距不远,却咫尺鸿沟。
  桃娘与他自幼相识,在原身心目中是白月光一般的存在。
  虽说他现在没有这份少年情怀,可多少受原身影响,对这位温柔秀美的小娘也存了一份好感。
  薛桃娘做了郭娘子侍婢,若无意外,再过两年,及笄之后便自动成为少君侍妾……
  届时,如果他还只是少君籍下一僮奴,对此结果再怎么不甘,也无力改变。
  望著那一片宏伟宅院,梁广目瞳闪烁异色。
  若是少君实在不待见他,或许应该考虑另寻门路。
  即便在梁氏之內,少君也並非唯一投效人选……
  ~~~
  “拜见少君!”
  堂內,梁闰斜靠凭几,一身宽鬆丝织大袖衫,头髮用白巾箍著,一脸慵懒散漫。
  “都坐吧~”
  梁闰隨意地摆摆手。
  韦洵走到右首案几后坐下,梁广和李方坐在左侧。
  梁广余光打量,少君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看来这几日应酬颇多。
  “械斗案已有定论,汝二人算是彻底安全了。”
  梁闰淡淡道,话锋一转,带著几分戏謔:
  “此事內情之凶险,远超汝等想像!
  便是连我,也是近来才知晓全貌。
  汝二人侥倖活命,运气著实不错!
  比其余几家死在单于台里的子弟强得多,也算是走了福运!”
  梁广端正跪坐著,低垂眼皮,两手放於膝上,神情如常,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少君言下之意,对他们能活著走出廷尉狱感到意外和新奇。
  “汝二人竟然还活著?”或许才是少君真正想说的话。
  虽然他很想告诉梁闰,这次死里逃生绝非运气使然。
  是他和王镇恶彻夜推演,从为数不多的线索里抽丝剥茧,又有李方捨命造访冠军府,才最终换来这一结果。
  假若什么都不做,才是真正的等死!
  但......多说无益。
  少君既不关心他二人生死,想来也不在意事实真相。
  李方本想说话,见梁广没有如实相告的打算,又悻悻闭上嘴。
  韦洵微皱眉头,少君高高在上惯了,难免说话有些不中听。
  可梁广李方毕竟是为宗族出力,多少应该给予勉励之言,而非调侃乃至嘲謔。
  少君恐怕想不到,梁广早已知悉內情。
  方才那番话,只怕会让人家心中徒增耻笑吧......
  梁闰剥著柑橘,很快便失去和二人继续说话的兴趣:
  “就到此吧,汝二人收拾行囊,晚些时候,隨家僕先回梁园。
  下个月军中演训,梁氏私兵也会参加,到时候汝二人隨私兵队伍一同入营......”
  梁闰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梁广揖礼道:“少君先前答应,此事过后,为仆二人办理录籍,不知仆是否要在府內等候?”
  李方犹豫了下,也壮著胆子抬头看向梁闰。
  他这辈子,录籍的机会或许只有这么一次,万不能错过!
  梁闰剥柑橘的手顿住,抬眼看向梁广,俊逸笑容带著些许嘲弄:“我是答应过汝二人。
  可慕容宝並未死,汝等並未得手!
  如此,此前承诺自然不作数。”
  梁广耷拉眼皮,少君果然……食言了!
  李方脸上难掩失望,暗暗攥紧拳头。
  韦洵心里轻嘆,此前他已经劝过少君,履行承诺为二人录籍,以示笼络人心。
  可惜,少君有自己的想法。
  梁闰拿巾帕擦擦手:“鑑於汝等此次的確为宗族出力,且经受牢狱之灾,待我稟明宗老,自会按照宗法给予赏赐。
  你弟弟梁安,可以按照部曲子弟身份,继续在宗学读书。
  至於录籍......”
  梁闰神情淡漠:“按照宗法,汝二人还需要拿出更多功劳,让宗族相信汝等值得栽培!”
  梁广沉默片刻,目光相对:
  “仆斗胆,有一事想请教少君!”
  “讲!”
  “倘若仆二人得手,慕容宝死在单于台,宗族是否真会保我二人性命?
  还是说,慕容宝一死,仆等作为凶手,也终將难逃一死!”
  梁广目光灼灼:“在逼反慕容氏、挑动鲜卑人作乱之前,慕容氏的怒火,总归需要有人承受!
  仆等十八人,就是最好人选!”
  此话一出,梁闰满面惊愕!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梁广竟一语道出械斗案背后真实用意!
  “大胆!这些话,你是从何处听来?
  事关社稷,容不得你妄论臆测!”
  梁闰恼羞成怒,目中骤显狠厉!
  这番詰问,让他有种被深深冒犯的感觉!
  毕竟,当初隱瞒实情,诱使二人入单于台,確是他所为!
  李方脸色唰地变白,直到现在,他才算彻底明白!
  就算成功刺杀慕容宝,他和梁广也活不下来!
  相反,还会死得更快!
  十八名刺客,终究只是引爆关中矛盾的导火索!
  一旦点燃,即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