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老慕容定鼎关东
  第317章 老慕容定鼎关东
  慕容垂骑赤騮马,穿过端门甬道,走在一片青石板铺就的广场上,马蹄铁与青砖相击的清脆声,在空旷的宫城里格外清晰。
  他身后的闕楼上,斜插几面焦黑的燕军旗,夹杂些许冬日寒意的风颳来,
  旗面哗哗作响。
  正前方,有一座塌大半的宫殿,正是邮宫正殿文昌殿。
  倾倒的青铜兽鼎歪斜在丹上,几具秦军户体姿势各异地躺在石阶上。
  慕容垂走近时,几只啄食腐肉的寒鸦振翅惊飞,发出一阵“呱呱”叫声。
  从户体腐烂程度看,至少已有一月以上。
  慕容垂视线落在青铜兽鼎上。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兄长慕容偽元璽元年(352年),正式登基称帝时,於中山铸造的祭器。
  元璽六年(357年)迁都鄴城,这件铜器也一併送入鄴宫,同年改元光寿。
  那一年在长安,荷坚发动云龙门之变,杀生自立....
  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慕容垂恍惚了下,回过神来。
  这铜鼎不是应该放在太庙,怎么被挪到了文昌殿前?
  慕容垂骑马踏上石阶,只见铜鼎周围有大堆薪。
  铜鼎里熬煮著一釜浓汤,发白如酪浆,汤里泡满骨头,表面漂浮一层蠕动蛆虫,浓烈腥臭气令人作呕..:::
  慕容垂面无表情,只看了一眼便挪开目光。
  原来是被秦兵搬来做炊具..::
  整个关东都极度缺粮,燕军里同样上演类似之事。
  这玩意儿的滋味..::.慕容垂不愿再去回忆。
  心里膈应在所难免,可饿极之时,人和禽兽的界限也將模糊.::,
  默然片刻,慕容垂打马走上台阶,跨过一地户骸,向著文昌殿走去。
  围攻邮城的战事持续近二十个月,他一生中都没有经歷过类似长久的煎熬。
  他对符不的態度,也从一开始的轻视,到后来的欣赏,乃至最后竟生出几分敬佩。
  这位年轻人虽然犯下了不少要命的错误,可至少他有勇气率领臣民反抗到底,期间没有流露一丝一毫的投降之意。
  符不派参军焦逵秘密联络谢玄,这件事细作早已打探得知。
  符不寧愿向普室求救,也不愿投降,可见对他慕容鲜卑当真怀有切齿之恨。
  许是因为他的坚持,才让邮城数万军民仍旧选择忠於大秦,跟隨他从內城退保宫城,又从宫城西走滏口陘入并州。
  这里面,甚至有不少关东士族。
  渤海封氏的封劝,其兄封孚时任大燕中书令。
  封劝选择追隨符不,代表渤海封氏正式分裂。
  这或许是士族在乱世里多方下注的旧习,但更多的,或许是符不的坚持,激活了极少数人身上埋藏的忠骨..:.
  上谷寇氏寇遗,范阳卢氏卢定.:::.这些可都是关东颇有才名之人。
  更论还有符就、姜让、杨膺、徐义一眾颇具才干的旧臣效死。
  符坚有子如此,足慰平生矣“不知道我死之后,倘若强敌寇境,太子慕容宝可能像符不一般,聚拢人心守御疆土?”
  慕容垂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个问题。
  寻思了会,似乎没有答案,他摇摇头自嘲一笑。
  喀喀马蹄踩过一片破碎的琉璃瓦,慕容垂往大殿內里望去,塌的虎顶,焦黑的廊柱,半截残存的鹅吻兽首自檐角垂落....
  这座始建於曹魏建安九年(204年)的宫城正殿,至此几近全部损毁,除非推倒重建,否则无法再使用。
  慕容垂骑马绕著大殿台基走了一圈,望著空荡死寂的殿前广场,昔年在此校阅三军、大饗群臣的场景歷歷在目。
  歷经二十个月苦战,他终於光復大燕旧都。
  只是,一座宫室残破、人丁死绝的鄴城,当真还能作大燕国都?
  慕容垂笑容苦涩,时隔多年再一次定鼎鄴都,他心里却半点高兴不起来..::
  傍晚,铜雀台行宫,慕容垂宿於小小段妃寢殿。
  他只穿一身白绸內袍,斜倚床榻,两名二八年华的嬪妾正跪在一旁为他洗脚两脚浸泡在热腾腾水里,两名少女涂抹豆蔻的柔黄在他脚上揉捏著,慕容垂有种昏昏欲睡的舒服感。
  他已经许久不曾这般放鬆过了。
  邮城战事宣告结束,整个冀州基本掌控在手,似乎可以好好睡几个安稳觉。
  慕容垂狭开眼皮,在两个低眉顺眼的少女脸上来回打量。
  小小段妃身子不適,搬去和小段妃同住。
  二人同是段氏鲜卑嫡女,关係自然要亲近些。
  慕容垂忽然想到一件事,两位段妃是同宗姐妹?还是姑侄?
  他竟有些不確定....
  辅国將军、新兴侯段仪把人送来时,似乎提过一嘴,只是他忘记了..:
  段仪和他的关係十分复杂,既是大舅子,又是老丈人,年纪比他还小几岁。
  生育太子慕容宝的原配段皇后,是段仪的妹妹。
  继室王妃小段氏文是段仪的女儿。
  如今的小小段妃,兴许得算是段仪的孙女?
  呵呵,无所谓了,反正只要是段氏女就对了—.
  慕容垂驱散脑中纷乱杂念,重新把目光投向跪在榻前的两位少女。
  今夜让谁侍寢为好?
  若不然...一起?
  其中一个好像是魏郡申氏的女君,另一个.....不记得了,不重要六十岁的他仍旧龙精虎猛,夜御二女不在话下....
  一名宦官绕过屏风快步走到榻边,低声道:“启稟陛下,太子、范阳王、左僕射求见~”
  “嗯?”
  慕容垂微皱眉头,一向勤於军政的他,此刻鬆懈下来,只想好好歇息几日,
  享受美人娇润,半点也不愿再受繁琐庶务之苦。
  犹豫了下,他嘆口气:“罢了,让他们进来。”
  两位嬪妾先行告退,过会再回来伺候。
  行过君臣礼,慕容垂盘腿坐在榻上,
  “陛下,鄴都外城多豁口、倒塌,达数十处,加起来有七八里长。
  臣估算过,若要今年內修,至少需要两万夫役,备齐至少两万石粮!”
  范阳王慕容德率先稟报。
  “永平坊几处仓储,近二十万石粮遭水浸泡,而今全部霉变,无法食用。”尚书左僕射、顿丘王兰汗说道。
  太子慕容宝道:“鄴城里外原本有十二条漕渠,如今有九条被填作防御工事,其余也因淤泥堵塞、堤岸毁坏、漳水断流而无法使用。”
  慕容垂听得白眉紧皱,阵阵烦躁感涌上心头。
  邮城的整体状况,比他预料的还要糟糕,
  城防、仓储、水利毁坏殆尽,最重要的是没有粮食。
  別说修城防宫室,他现在发愁的是,该如何养活聚拢在鄴城的十几方军民。
  这些令人绞尽脑汁的问题,他本想歇息几日再做考虑。
  今夜三人到来,逼得他现在就得做出决断。
  “身为国储,难道你就没点想法?何必事事问朕?”
  慕容垂拉长脸,对慕容宝叱道。
  慕容宝一脸然,有些懵逼,不知道自己又是如何触了老父亲眉头。
  慕容宝憋了会,道:“臣以为,应当及早迁都!鄴城血脉枯竭,骨架崩摧,撑不起大燕百年基业!”
  慕容垂面色稍雾,这番话说的,还算有些见地。
  慕容德道:“丁零贼逆翟真、翟辽屯兵阳平郡元城,宜早伐之,以绝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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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汗道:“臣提议,先迁都就食,確保大军安然过冬,而后再南下討灭丁零贼逆!
  章武、河间、渤海等地,还有零星秦军抵抗,可分兵进剿,同时传各处州郡县、坞堡帅,征缴冬粮以济王师!”
  慕容垂沉吟一会,“若要迁都,去往何处为好?”
  慕容德、兰汗看嚮慕容宝,陛下这个问题可不是问他们的。
  慕容宝挺了挺胸膛:“臣以为,中山(河北定县)最合適不过!
  辽西王(慕容农)此前屯兵中山,筹粮超三十万石,足可解我军一时之困!
  中山距离幽州、辽西更近,便於向辽西、辽东徵调鲜卑部民,且有山河之险,可以固守!
  陛下居中山而统御幽冀,两三年后粮储丰足,不论是西討并州、南攻青、兗都要更加方便!”
  慕容垂面上划过一丝笑意,迁都也是他所想,只是具体选址尚未透露。
  慕容宝所言,倒是和他不谋而合。
  一时间,慕容垂有种“太子终於长大了”的欣慰感。
  慕容德、兰汗也赞同迁都中山之议,
  “明日朝会,眾卿商议,若无异议,便迁都中山!
  至於丁零翟逆,等朕安顿冀北,再发大军伐之!”慕容垂拍板决定。
  又商討了一会近来军政要务,慕容垂问道:“符不一行可入上党?”
  慕容德道:“昨日斥候回报,不率眾已过壶口关,想来已在上党安顿。”
  慕容垂沉声道:“符不不会在上党多做停留,最终还是会去往太原。”
  慕容宝咕嘧道:“陛下就不该放其西归~”
  慕容垂瞪他眼:“不穷寇,六万军民去意已决,若阻其归路,必以死相拼!
  届时翟逆趁势袭取中山,符秦旧臣攻伐於河间,冀州局势將会恶化!”
  慕容宝闭上嘴,不敢再多话。
  慕容垂又道:“何况,听闻梁广正在全取河东,此子势头太盛,不可不防。
  放符不入主太原,并州、司隶便成三足鼎立之势。
  梁广、不、荷暉,一番龙爭虎斗,想来就要上演!
  朕在中山隔太行看戏,岂不美哉?哈哈~”
  慕容垂忍不住笑了起来。
  梁广搞了他那么多次,终於轮到他反搞一次。
  这头虎儿,可不能让他在平阳、河东折腾得太欢快。
  慕容德忽地道:“陛下莫忘了,还有慕容永!他已率余部进入弘农~”
  慕容垂收敛笑容,慕容永的崛起,有些出乎意料。
  慕容泓、慕容冲造反集团,从关中到河东,被梁广击破了两次,最终只剩慕容永脱颖而出。
  不可小啊~
  慕容宝哼道:“慕容永不过宗室末支,也敢臂称燕王之號,真是狂妄!
  待扫平河洛,臣自领大军前往攻灭!”
  这一次,慕容垂没有责怪他口出狂言。
  慕容永虽有惊艷之举,可毕竟只是慕容氏旁氏,竟敢號称燕王,著实恼人可恨!
  这意思,还真想再建一个燕国,上演东西燕並立的局面?
  反了他!
  况且这支西燕军两度败於梁广之手,大大折损慕容氏威名,慕容垂自然瞧不上他们。
  说到此,慕容垂心里忽然有个想法:“梁广此次吞下河东,必定引得关中震动。
  符不在北,符暉在南,上党王亮又是符不旧部,倘若宏传进剿,梁广便是四面受敌之境!
  尔等以为,在此种境遇下,梁广可会向我大燕称藩?
  若梁广愿降,朕便可驱使他攻伐关中,亦可助朕討平河洛!”
  慕容德、兰汗陷入沉思。
  慕容宝一听老父亲还是想招降梁广,顿时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梁广几次差点弄死他,岂能共事?
  就算称藩,不是他反,就是自己先率军灭之,早晚的事。
  慕容德道:“臣以为,宏面临姚威胁,只怕不会轻易和梁广撕破脸皮。
  河东变故,长安君臣多半会选择息事寧人~”
  “唔~”慕容垂授须不语。
  慕容德又笑道:“符宏若不愿动手,陛下不妨激他一激,逼他向河东发兵!
  》
  “范阳王有何高见?”慕容垂笑问道。
  “陛下不妨派遣使者,大张旗鼓前往平阳,对梁广进行封赏!
  让天下人误以为,梁广已向我大燕称藩!
  如此,符宏惊怒之下,兴许会做出不明智之举!”
  慕容垂细思片刻,仰头大笑起来:“玄明所言,甚合朕意!”
  不论能否招降梁广,搅乱并州、关中、司隶局势,才是他的本意。
  鄴城战事太过惨烈,二十几万燕军全脱產打了二十个月,人食马嚼糜费浩大,几乎把整个关东的血髓吸乾。
  慕容垂不得已下詔,今年关东土民不得养蚕,所有桑椹充作军粮。
  燕军、燕国都太过疲,需要好好休养两年。
  在此期间,他可不希望见到关西之地一团祥和。
  关东打烂了,关西也应该流血肉,这样大家才能保持平衡。
  “把这虎儿高高捧起,再狠狠摔死!”慕容宝恶狠狠地冷笑道。
  慕容垂一指兰汗:“此行重任,非顿丘王莫属!”
  兰汗忙揖礼:“臣领旨!”
  有过上一次出使经验,兰汗对平阳可谓熟门熟路。
  他也很想知道,梁广接到大燕皇帝的册封詔书,会有怎样一番有趣反应.
  十月十七,慕容垂正式下詔迁都中山。
  十一月二十六,慕容垂定都中山,改元建兴,大赦境內。
  至十二月中旬,太原王慕容楷、卫军將军慕容麟、镇南將军慕容绍、征虏將军慕容宙,相继平定河间、博陵、渤海、章武等郡。
  冀州牧符定、镇东將军符绍、幽州牧符謨等秦国宗室王公,悉数选择投降。
  至此,秦国在冀州的抵抗势力宣告覆火,关东大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