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赔礼
  女子顾不得仪態,疾步衝出了房门,径直上前拨开那丛冬青枝叶。
  露出来的,只有一片被撕裂下来的锦缎碎片。
  这料子,她认得,是那小孽种今日身上所穿的衣裳。
  这云锦府中总共也没有几匹!
  “你最好不要让我抓住!”周秋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彻底扭曲。
  她眼神淬了毒般扫射著四周。
  “查!给我仔仔细细地查!刚才谁来过这里!”周秋兰进了屋,对著屋內噤若寒蝉的老僕厉声道。
  她咬了咬牙,不论是谁听到了,都一定不能放过!
  窗欞被她重重摔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此时,一座假山处。
  青鳶紧贴著石壁,將怀里的小人儿护得严严实实。
  云棠小小的身体靠在青鳶肩头,方才那点偷听告状的兴奋劲儿还未完全消散。
  她的小脸埋在青鳶颈窝处,小手拉著青鳶的衣襟轻扯了扯,“青鳶……”
  “嗯,奴婢在。”青鳶的声音压得极低。
  她身形微动,抱著云棠在假山石的掩护下,迅速撤离了此处。
  “刚刚那个人……”云棠吸了吸小鼻子,抬起湿漉漉的大眼睛,“她说……窝该摔死……还说库房里的东西,本该是她的……”
  她的眉头紧紧皱著,像是遇到了天底下最费解的事情,“她坏!”
  青鳶的脚步一顿,她轻轻拍抚著云棠的后背,声音温和,“小主子不怕。有国公爷在,有奴婢在。”
  她特意多走了些路,確定身后並无任何尾巴跟著后,这才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棠华院。
  ……
  二房院落。
  “去。”周秋兰盯著镜中自己苍白扭曲的脸,“立刻把三少爷给我叫来!”
  不一会儿,云瑞揉著还有些红肿的手心,抽抽搭搭地走了进来,“娘……”
  周秋兰一把拽过他,厉声道:“哭什么!没出息的东西!被个小丫头片子打了手心,还有脸哭?”
  云瑞疼得齜牙咧嘴,“娘!她……她是小姑祖……”
  “什么小姑祖!”周秋兰低吼出声,“一个路都走不稳的奶娃娃,仗著辈分压你一头,你就认了?你甘心被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踩在头上?还想不想做国公府的少爷了?!”
  云瑞被吼懵了,忘了疼,呆呆望著他娘狰狞的脸。
  “瑞儿。”周秋兰猛地蹲下,双手用力抓住他的肩膀,“想不想报仇?想不想把那小丫头片子给你的羞辱,十倍百倍地討回来?让她再也不敢管你?”
  云瑞眼睛一亮,隨即又缩了缩脖子,“可是……可是国公爷……”
  “怕什么。”周氏打断他,“听娘的!娘教你个法子,保管让她吃个大苦头,国公爷也说不出什么!还能让她以后见了你就躲!敢不敢?”
  云瑞犹豫了一瞬,隨即用力点头,“敢!娘,我听你的!我要报仇!”
  周氏得意一笑,凑到云瑞耳边,“这才是娘的好儿子!”
  棠华院。
  云棠正被青鳶抱著在窗边看外面枝头蹦跳的小雀儿。
  “青鳶。”云棠小手指著雀儿,奶声奶气,“我想要一只养著。”
  “小主子身体还未好全,等再过些时日,奴婢再让人带些温顺的雀儿进府。”青鳶柔声哄著。
  突然,一个婆子快步走进来,低声稟报,“青鳶姑娘,三少爷云瑞,在院外求见小主子,说是来赔罪的。”
  云棠眉头一皱。
  赔罪?
  那个一脸不服气的侄孙,才挨了打就转性了?
  鬼才信!
  青鳶眼神微冷,“就说小主子刚用了药,精神不济,需要静养,不见外客。”
  婆子应声去了。
  不多时,她又回来了,脸上带著为难,“三少爷不肯走,说……说知道错了,诚心诚意来给小主子磕头赔礼。还说……得了一样稀罕的宝贝,想献给小主子赔罪,务必让小主子看一眼,看一眼他就走。”
  云棠眼珠转了转。
  稀罕宝贝?
  她扯扯青鳶的袖子,小奶音带著点好奇,“青鳶,什么宝贝呀?”
  青鳶低头看她,只见她眼中只有纯粹的好奇。
  她略一沉吟,“小主子想看看?”
  云棠点点小脑袋,“嗯!看看是什么!就在院子里,远远地看!”
  青鳶明白了云棠的意思,抱著她走到正屋廊下,离院门远远地站定。
  院门开了一条小缝,云瑞胖乎乎的身影挤了进来。
  他手里果然捧著一个盖著红绸布的托盘,脸上堆著一种刻意討好的笑,看得云棠浑身不舒服。
  “侄孙云瑞,给小姑祖磕头赔罪!”云瑞放下托盘,规规矩矩地跪下磕了个头,动作倒是一板一眼。
  “起来吧。”云棠隔著老远,奶声奶气地说,“泥说……有宝贝?”
  “是是是!”云瑞赶忙站起来,献宝似的揭开红绸布,“小姑祖请看!这可是侄孙费了好大心思才寻到的!”
  云棠垂眸看去。
  托盘上,是一只通体雪白,雕工异常精巧的玉兔。
  玉质温润细腻,在微光下流转著柔和的光晕。
  兔子眼睛用极小的红宝石镶嵌,活灵活现。
  確实是件不可多得的珍品。
  云棠顿时眼前一亮,“哇!好白的小兔兔!”
  青鳶的视线扫过那玉兔,又落到云瑞极力掩饰却依旧透著一丝紧张的脸上。
  “小姑祖喜欢吗?”云瑞往前移了两步,“这玉兔温润养人,最適合小姑祖把玩了,侄孙特意送来,给小姑祖解闷儿,小姑祖拿著玩吧。”
  他作势要把托盘往前递。
  “站住。”青鳶冷冷开口,抱著云棠纹丝不动,“既是献礼,放下即可。小主子身子弱,不宜近身。”
  云瑞动作一僵,“可……可是这玉兔要近看才更显精巧……”
  “放下!”青鳶的语气不容置疑。
  云瑞被那眼神看得心头一怵,只得悻悻然將托盘放在院中的石凳上,“那……那小姑祖一定要记得玩啊,侄孙告退!”
  他飞快地行了个礼,几乎是逃也似地溜出了院门。
  等人走了,青鳶才抱著云棠走过去。
  “青鳶。”云棠视线直勾勾落在那兔子上,“检查一下有没有问题。”
  青鳶轻嗯一声,隨即不动声色抽出隨身带的一根极细的银簪,轻轻探入玉兔腹部一个极其隱蔽的微小孔洞中。
  簪尖抽出时,带出了一点极细微的灰白色粉末。
  青鳶面色猛然一变,“小主子,这玉兔果然有古怪。”
  云棠小手一挥,袖口绣著的海棠纹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奶音奶气中透著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把云瑞给我带回来!”
  不多时,云瑞便被两个婆子架著拖进院子。
  他两腿发软,一张小脸煞白,嘴唇哆嗦著,显然已经嚇破了胆。
  云棠圆润的脸颊因怒气微微泛红,她手指著云瑞,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好你个云瑞,竟然还敢毒害你小姑祖!”
  她转头看向青鳶,“再赏他十个手心,让他长长记性!”
  青鳶领命上前,戒尺高高扬起。
  “啪!”
  云瑞的嚎哭声与戒尺著肉的脆响交织在一起,在庭院中迴荡。
  待十下打完,云瑞低头望著肿成馒头的两只手,嘴巴一撅,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憋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云棠小手一挥,像赶苍蝇似的,“走吧,下不为例。”
  云瑞如蒙大赦,正欲转身逃开,忽听身后又传来那道让他胆寒的声音:“等一下。”
  他浑身一僵,几乎要哭出声来。
  “把你的兔子一併带走。”云棠补充道。
  云瑞再也绷不住,“哇”的一声嚎啕大哭,捧著红肿的双手跌跌撞撞往外跑,边跑边撕心裂肺地喊:“娘亲!救命啊!小姑祖要打死你儿子啦!”
  是夜。
  云棠仰起瓷白的小脸,跳动的烛火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投下细碎金光。
  那双眼睛看似天真无邪,深处却藏著与年龄不符的通透。
  她伸出软乎乎的小手,轻轻抓住青鳶的衣袖一角,“青鳶,去告诉大侄子……告诉他今天发生的所有事,特別是窗边听到的消息,一个字,都不许漏。”
  青鳶深深看了她一眼,恭敬屈膝,“是,奴婢明白。”
  一炷香后。
  定国公书房。
  书案上堆积著厚厚的军报和文书,烛火將云衡之的侧脸映得半明半暗。
  他沉默地坐著,指节分明的手指一下又一下轻敲著紫檀木桌面。
  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室內显得格外沉重。
  青鳶垂手肃立在书案前几步远的地方,腰背挺得笔直。
  她声音毫无波澜,“……二夫人还说库房里的东西本该是她的……”
  每落下一个字,云衡之的脸色便阴沉了几分。
  下一瞬,他叩击的动作戛然而止。
  一股无形的煞气骤然从云衡之身上爆发开来。
  书房內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
  青鳶將头垂得更低了些。
  云衡之缓缓抬起头。
  他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窝深邃的眸子,沉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著足以吞噬一切的怒火。
  许久,青鳶才听到云衡之低沉的声音响起:
  “查。”
  只一个字。
  青鳶立刻应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