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既然贵府人丁兴旺,绝嗣倒也不算紧要
  “你忘了?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裴桑枝別开视线,耳根微红,一声轻笑却从唇边漏了出来,故意板起声音,嘴上不依不饶:“罚你……背我下山。”
  “不然的话,这旧帐可永远都翻不过去啦。”
  荣妄低低一笑,毫无犹豫,当即俯身做出背她的姿態。
  他应得乾脆:“好。”
  “我认罚。”
  下山的这一路,说长,却也不长。
  裴桑枝伏在荣妄的背上,双臂轻轻环著他的脖颈,默不作声地数著他的脚步。
  一步……
  十步……
  百步……
  千步……
  ……
  她心想,她与荣妄,定会走得长长久久,岁岁年年。
  这一刻,她真心实意地向上天、向山神祈愿,只盼能与荣妄长厢廝守,白头偕老。
  对,是白头。
  她如此贪心,既要长命百岁,也要与他岁岁欢愉,日日幸福。
  山路两旁,风过林梢,簌簌作响。
  两颗心,贴的极近、极紧。
  她和荣妄,都要好好的。
  ……
  那厢。
  永寧侯迫不及待地揣起厚厚一沓银票,戴上一顶特意在眼睛位置剪开两个洞、显得不伦不类的帷帽,吩咐下人套好一辆没有永寧侯府徽印的马车,便匆匆赶往京城中医馆最为密集的长街。
  因身上的伤势还很是严重,坐也坐不得,只得一路趴在马车里。
  下马车后,走起路来更是奇形怪状、七扭八歪。
  那顶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帷帽,儼然成了他最后的遮羞布。
  医馆里。
  永寧侯刻意压低了嗓音,瓮声瓮气地说道:“大夫,前几日醉酒不小心摔了一跤,眼睛撞上了一块尖石,伤得不轻。你瞧瞧,这伤……还可治吗?”
  两鬢斑白的老大夫捋著鬍鬚的手一抖,心中暗忖“这得是何等的不小心才至於此啊……”
  “这帷帽戴著多不方便,能否摘了去?”
  永寧侯闻言,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炸起毛来,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不行!”
  “我这不已经把眼睛露出来了吗?”
  “你就只看眼睛便是了,能有什么不方便的!”
  老大夫:呦,来看诊的还是个肝火旺盛,心浮气躁的。
  眼见老大夫沉默不语,永寧侯財大气粗地拍出两张银票,语气倨傲地说道:“你就直说,你到底能不能看?不能看,我立马换別家,反正这条街上,最不缺的就是医馆。”
  老大夫的目光在那银票面额上一掠,心下当即有了论断,是个有钱的冤大头。
  “能不摘帷帽。”
  “能看!”
  “能诊。”
  “至於能不能治,得看过诊过才知道。”
  当大夫是要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但也要养家餬口、柴米油盐啊。
  两百两摆在眼前了,他怎么可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他是大夫,不是餐风饮露的神仙。
  永寧侯闻言,心下稍宽,將银票往前一推,身子往后一靠:“好好诊治,诊金方面,绝不吝嗇。”
  老大夫透过帷帽上的窟窿,看向另一个窟窿。
  越看,越觉得两百两银票赚的烫手。
  伤的如此严重,整颗眼珠子都坏死,这还怎么治。没烂到眼眶里,想必都是用了极名贵的药材硬生生吊著罢了。
  多想无益,还是让这两张银票先落袋为安。剩下的诊金,就算收不到,也不算亏本买卖。
  思及此,老大夫目光微动,覷向身旁捣药的学徒。学徒心下瞭然,默不作声地將银票敛入匣中。
  亲眼看著银票收进匣中,老大夫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嘆了口气道:“伤得太重了,老朽实在无能为力。”
  “人的身体啊,就像一栋遮风挡雨的屋子。若是哪里有些小破损,修修补补,还能继续住人。人的器官,就像是屋里的摆件儿,若是坏得彻底了,就只能扔了,换一个新的。”
  “你这只眼睛的情况,便是如此。”
  “传统的汤药、针灸或外敷,恐怕都已难见成效。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古籍中记载的换眼之术,或可让你的这只眼睛重见光明。”
  “只是老夫医术有限,於此症实乃力有未逮,恐难胜任。为免耽误,您还是另寻杏林圣手为妥。”
  虽说永寧侯心中早有预料,但听闻此言,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
  “大夫,你可熟知古籍中有关换眼之术的记载?”
  永寧侯边问,不动声色地又顺势推过去一张银票。
  老大夫谦虚道:“略知一二,略知一二。”
  “那么,若要施行换眼之术,是隨便寻一人即可,还是须得血脉相连的至亲心甘情愿献出眼睛,才更为稳妥?”永寧侯直截了当地问道。
  老大夫不由感慨,他那套“望闻问切”的本事,终究还是派上了用场。
  只不过这一次,他要诊治的不是病症,而是发问之人內心真正的渴望。
  很明显,这个藏头露尾、举止奇特的病患,在说到后半句话时,神情语气陡然变得热切起来,与先前判若两人。
  “医典中虽未明確记载以血亲之目施行换眼之术会更稳妥,但道家典籍中却有这样的敘述……”
  “心生於物,死於物,其机在目。”
  “眼睛,乃是沟通內外、炼精化气,乃至窥见大道的关键窍门。”
  “其意义非凡,自不待言。”
  “血脉相连的亲人,其目或许与己身更为契合。”
  “然,这只是老朽的薄见,无甚用处。”
  老大夫说的谨慎,永寧侯却是深信不疑。
  本质上,永寧侯就从不想让他自己冒半点儿风险。
  即便是捕风捉影的传闻,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寧信其有,绝不放过。
  “这张银票也是你的了,管好你和你学徒的嘴舌,以免祸从口出,引火上身。”永寧侯沉了声,威胁道。
  老大夫:这银票,不仅烫手,还烫命。
  “老朽並没有给出什么好的治疗法子,实在受之有愧。”
  “方才闻到您身上有金疮药的气味,想必是身上带伤。若您不介意,容老朽为您诊一诊脉,也好让我收下这银票时心安一些。”
  想著帷帽遮得严实,无人认得出来,永寧侯便坦然微一頷首,伸出了手腕。
  老大夫的手指轻轻搭在永寧侯的腕间,凝神细察脉象,心中却惊疑不定,眉头不自觉地连连跳动。
  这脉象……
  似是中毒之症?
  却又不像是中毒。
  古怪的紧。
  而且……
  肾精亏虚,命门火衰,是绝嗣之兆。
  “如何?”永寧侯追问道。
  老大夫抿了抿唇,神色间透出几分迟疑,斟酌片刻后方试探著问道:“看您气度不凡,威严天成,想来家中儿女应当也继承了您的风采,各有千秋。”
  若不乏儿女,这把年纪能不能再生也无关紧要了。
  无关紧要,在知晓真相后,便不会动怒。
  永寧侯打肿脸充胖子,炫耀道:“那是自然,我膝下四子两女,府里人丁兴旺,好不热闹!”
  他不说,谁又知道那些儿女都快死绝了!
  话音刚落,他猛然警觉,狐疑地盯过来:“你诊脉就好好诊脉,打听我家中儿女做什么?”
  “难不成……是动了什么敲诈勒索的歪念头?”
  老大夫缓缓收回手,神色凝重,沉吟片刻后方才开口:“老朽方才诊脉,觉察到您体內似有绝嗣之象。依脉象推断,十有八九是曾中过烈性的绝嗣药物。不过,既然贵府人丁兴旺,此事倒也不算紧要。”
  永寧侯:???
  这一刻,永寧侯觉得天塌了。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明明,府医说他只是脉象弦急而数,肝阳上亢。
  除此之外,很是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