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这是生者的谋局,亦是死者的公道
  “这是本駙马的孙女儿。”
  “裴桑枝。”
  裴駙马一见裴桑枝,顿时眼含笑意,目光骤亮。
  老天奶真是显灵了,听到了他的祈祷,能为他爭光添彩的人,总算来了!
  “桑枝,这位是周老大人。致仕之前,曾任大理寺少卿、大理寺卿、兵部尚书,还不快上前见礼。”
  虽说他与周域都算得上是“关係户”,可他是纯粹靠关係躺贏,而周域,不仅是永荣帝与元初帝一手提拔起来的,更是真有本事在身的。
  周老大人眼中的审视早已散去,含笑頷首道:“早已见过了。”
  “何须你再特意介绍一番。”
  裴駙马一拍额头,恍然道:“瞧我这记性!荣老夫人设家宴那日,明熙来接桑枝,之后桑枝回府向我请安时,曾顺口提过此事。”
  裴桑枝顺势施礼,温声道:“晚辈见过周老大人,恭祝老大人福寿安康。”
  说话间,她余光不经意掠过侍立在周老大人身后的年轻郎君,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萧家人。
  若论血缘关係算,他当是她的表兄。
  裴桑枝在不著痕跡打量萧凌时,却正迎上对方投来的目光。
  视线交织,四目相对。
  二人皆是一怔,隨即不约而同地頷首浅笑,心下几乎是同时瞭然。
  所幸,彼此眼中皆无敌意。
  永寧侯將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下暗忖:原以为萧家这位侄儿是个有骨气的,不料竟也是个烂人下菜碟,欺软怕硬之辈。
  怎的,记恨他与萧氏之间的旧怨,方才同自己说话时句句带刺,此刻对著裴桑枝倒能笑脸相迎?
  裴桑枝是他的女儿!
  无非是眼见裴桑枝深得陛下、荣国公府与裴駙马看重,便忙不迭地攀附逢迎!
  不过如此!
  想到这儿,永寧侯不自觉的身形一振,將腰杆挺得笔直,连那只完好的眼睛里也流露出几分自得的神采。
  “落座,落座。”裴駙马边招呼,边心下暗自踌躇,实不知该如何款待如周域这般的社稷之材与萧凌这样的青年才俊。
  主要这事他真没经验,是个彻头彻尾的“新手”啊!
  “我在府中养了个戏班,其中角儿皆是顶尖,唱念做打无一不精,便是比之上京城最好的梨园班子,亦要胜上一筹。”裴駙马指尖轻抚过茶盏上的纹路,含笑问道,“周域,不知可愿赏光一听?若有偏爱的戏目,但说无妨。”
  周域:哪有人一相见便邀人听戏的?这招待倒也別致。下一步,他是不是应该入乡隨俗,陪著裴駙马斗鸡、戏蛐蛐儿?
  “能听駙马爷的戏班子排的戏,是难得的耳福。”
  “年轻人性子活泛,怕是耐不下心听戏。桑枝与萧凌算起来也有些亲戚情分,不知能否劳烦桑枝带他去侯府的梅园走走?也好让他们年轻人自在些,相互走动熟悉一下。”
  “此时梅开得正好,暗香疏影,殊为风雅。”
  萧凌想探探裴五姑娘的底,他这个当师父的,怎么说也得想办法铺路搭桥。
  没有机会,也得创造机会。
  裴駙马並未即刻应声,而是转而望向裴桑枝,似在徵询她的意愿。
  梅园赏可以,但能不能把永寧侯也一併搭上。
  然而,裴桑枝尚未及答,酌寒院外倏然传来一阵阵悽厉尖叫,声嘶力竭,令人心惊。
  “戏班子这就开唱了?”周域愕然失声。
  永寧侯辨出是胡嬤嬤的声音,心下猛地一沉。
  这老刁婆又想耍什么样?
  难不成是明知周大人今日到访,存心要把他虐打庄氏的事儿捅出来?
  “父亲!不知何人胆大包天在外喧譁,儿子这便去拿了他来,决不敢轻纵,定不叫扰了您与周老大人!”永寧侯急不可耐道。
  说罢,他旋即转身,便要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周域与萧凌对视一眼,心下皆道:今日这永寧侯府,怕是另有一场“好戏”要开场了。
  此好戏非彼好戏,此班子亦非彼班子。
  廊檐下,得了裴桑枝吩咐的素华轻叩门扉,恭敬稟道:“启稟駙马爷,侯夫人院中的胡嬤嬤在外求见。”
  “求您救她一命。”
  素华一开口,裴駙马心下顿时瞭然,猛地抬眼看向裴桑枝。
  这……
  在他毫不知情时,裴桑枝又暗中排了一齣好戏?
  下次……
  下次能否事先与他通个气?他这一把年纪的老骨头,可真真是经不起这般惊嚇了。
  紫檀木案上,青铜瑞兽香炉正吐出裊裊青烟。烟缕被自窗隙渗入的风绞作一团乱麻,像极了厅中眾人此刻纷乱多样的心绪。
  “祖父,胡嬤嬤终究是母亲的陪嫁嬤嬤,她这般急切求见,想来必有十万火急之事。”裴桑枝语带斟酌,意在言外,点到即止。
  永寧侯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
  恍惚间,只觉得裊裊青烟仿佛都有了千钧之重,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胡嬤嬤攀上了裴桑枝?
  还是,庄氏和裴桑枝达成了什么交易?
  心念转动间,永寧侯咬紧牙关,嗓音乾涩道:“胡嬤嬤不过只是个微末下人,她眼中的十万火急,或许不过是些微末琐事。岂能容她贸然闯入,惊扰駙马与周老大人久別重逢的故人敘话。”
  “桑枝,你勿要失了礼数。”
  一语毕,他转而面向裴駙马,恭声道:“父亲,不若由儿子前去处置。”
  “无论她所为何事,儿子自有应对之法。”
  此刻,裴桑枝的视线也落在了裴駙马身上。
  裴駙马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晃,茶水漾出杯沿,溅落案上,几不可闻的低声喃喃,似自语又似感嘆:“桑枝这丫头搭的台、写的本,若是不看不听,只怕叫人抓心挠肺,难以安心啊。”
  他旋即拔高声音,朗声道:“本駙马行事光明磊落,从未有亏於心,何惧鬼魅叩门?何况於佛寺清修数载,深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之理。胡嬤嬤既来求救,必有缘由,不会无端生事。”
  “且请她进来一见。”
  “这可是功德一件,待事了之后,你我再续前话不迟。”周域適时表態道。
  裴桑枝心下驀地踏实下来。
  目光掠过裴駙马溅在案上的水渍的斑驳痕跡,也似一朵朵绽开的小小烟,绚烂而生趣。
  今天,倒也是个好日子。
  什么家丑不可外扬……
  什么丟人现眼……
  在她看来,既然要丟人,不妨就丟个大的,闹个天翻地覆,索性一把掀翻这遮羞的盖子,叫那本当管事的人再没法糊弄敷衍。
  先將自己摘个乾净,再稳稳立住这受害者的身份。
  届时,她自然立於不败之地。
  香灰在青铜瑞兽炉中积了浅浅一叠,恍若坟前冷烬。
  这是生者的谋局,亦是死者的公道。
  “终於……能彻底斩断与庄氏、与永寧侯的干係了。”裴桑枝的声音轻若飞絮,似下一瞬便要隨风散去。
  从此以后,永寧侯和庄氏的做的孽,都不会再牵扯到她分毫了。
  她不再是城门失火、无辜被殃及的池鱼,而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该死的都去死吧。
  “父亲……”永寧侯著急劝阻。
  裴駙马眼风淡淡扫去,若有所思问道:“你一再阻拦,不愿本駙马见那胡嬤嬤,莫不是一心要取她性命之人,正是你?”
  “委实是太可疑了。”
  永寧侯:“儿子冤枉啊。”
  裴駙马声音转冷,没好气道:“你若有这个閒工夫,也不必在此干站著,去处置处置你那生母惹出的风言风语。”
  “既做了琵琶別抱之事,就不要强立贞节牌坊?”
  “她丧夫寡居多年,若要改嫁再生,本是天经地义,无人可指摘。”
  “可她偏要一面標榜守节,以侯府老夫人自居,享尽尊荣;一面却偷偷养著那般年岁的私生子,天底下可没有这等道理!”
  “她私生子的年岁,只怕比你儿子还要大上几岁!”
  永寧侯面红耳赤,羞臊得无地自容,只恨不得寻条地缝立刻钻了进去。
  连駙马爷都知道的这般清清楚楚了。
  他母亲到底有多张扬啊,是想害死他吗?
  气煞他也!
  裴駙马见状,只觉胸中鬱气顿散,神清气爽,语气也隨之轻快起来:“请胡嬤嬤进来吧。”
  “本駙马最爱做伸张正义、替人討公道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