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又聪明,又能打?
  午后细雨初歇,厅內茶香裊裊,氛围轻鬆隨意。
  苏婧端坐上首,一身暗紫锦裙衬出侯夫人的端庄气度,托盏捧杯时,发间红宝金珠微动,笑盈盈看著下方的三个姑娘。
  “要我说,咱们大雍泱泱天朝,根本犯不著专遣使团去北境接受献礼,让徐大將军顺手收了便是。胡部若是敢蹦躂,就让镇北军一路碾过去。”
  杨窈真豪气干云的一挥手,险些將指间捏著的半块糕点甩出去。
  坐在对面的萧北鳶轻笑出声,指尖拨弄著茶盏盖子,发出清脆的声响,“你这话也就是听著痛快,若真那么容易,胡地眾部早就被灭了,还能存在至今?”
  杨窈真扬起拳头,“我要是有郡主这身本事,定要请缨北上,去看看那些胡人究竟有何能耐,可惜啊……”
  满怀壮志的说完,转眼就泄了气,脸上只剩下沮丧,“就我这拿个贼都险些被制的三脚猫功夫,还是不去添乱了。”
  萧北鳶宽慰两句,目光转向旁边静坐品茗的苏未吟,“阿姐,你怎么看此次使团北行?”
  在萧北鳶眼里,苏未吟武艺超群,又熟读兵书,天底下就没有比她更厉害的人了。
  她的话,那就是权威。
  一时间,厅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苏未吟身上,残留的屋檐水缓缓滴落,折射出片刻的寂静。
  苏未吟唇角含笑,带著一丝洞察局势的冷静,“你俩说的各有道理。不过在我看来,这趟差事的关键,或许不在兵锋,而在於『名分』。”
  她微微前倾,指尖在案几上虚虚一点。
  “北境辽阔,外通漠北,几乎不可能斩草除根,待铁蹄碾过,留下的只会是仇恨的草种,春风一吹,便又生生不息。圣上心怀天下苍生,要的不是一片焦土,而是北境百年人心。”
  “故此使团北上,接受的不是胡部的礼,而是其『臣服之心』。『名分』一定,大雍在北境便是天命所归,若胡地挑起战乱,大雍便可名正言顺出兵。”
  言罢,苏未吟重新端起茶盏,雾气氤氳中,一双黑眸沉静深远。
  苏婧抓住时机,閒聊天似的拋出一个更尖锐的问题,“若胡部只是表面求和,內藏祸心,那又当如何应对?”
  苏未吟知道,这个问题必须答得漂亮。
  “兵者,形也;谋者,意也。形可偽作,意难尽藏,胡部若真藏祸心,其行必露破绽。”
  苏未吟声音清越,条理清晰的分析邦交博弈的门道,言简意賅,深入浅出,好让杨窈真和萧北鳶都能听得懂,又思虑周全,各个方面皆有涉及。
  杨窈真满脸钦佩,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好厉害,不愧是祖父都讚不绝口的人。
  这要是换了她,抠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些。
  苏婧看著对答如流的女儿,讚许的点点头,忽又极轻的嘆气,“看得出来,你確实上心了。只是使团后日一早便要出发,我也没听说陛下要增设护军,你呀,就別想了。”
  说完,同另外两人打声招呼,便藉口午休回房去了。
  她一走,萧北鳶立即围上来,“阿姐,什么护军?什么意思呀?”
  苏未吟顺势说出自己的为將之志,以及想要领护军之职隨使团前往北境。
  萧北鳶微张著嘴,惊讶又无措,“可是,你和昭王殿下的婚事……”
  她没具体算日子,但北境远隔关山,这一来一回,能赶得及吗?
  杨窈真將手中茶盏往桌上重重一顿,眼里闪烁著激动的光芒,“婚事算什么?使团受礼这是国事,事关边境安寧,这才是大事。郡主有这般胆识和谋略,若只能束於后宅,岂不可惜?”
  “再说了,婚期还有两月有余,此行是办差,又不是游山玩水,单程一个月,怎么都赶到了,中间受礼再耗个几日,算起来並不耽误婚事。”
  杨窈真格外热切,对苏未吟说了一大堆鼓励的话。
  待回到家中,得知祖父在兵器房,杨窈真一溜小跑过去,激动的转述了今日在侯府的所见所闻。
  “我从来没见过郡主那样的女子,又聪明,又能打。”
  库房里,大大小小的兵器架整齐摆放。
  锋刃寒芒间,杨武盘腿坐在地上,拿著绢布,沾了桐油,缓慢而仔细的逐寸抹过板斧的锋刃,头也不抬道:“那叫智勇双全。”
  杨窈真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还能不知道智勇双全?”
  板斧冷白的刃边倒映出杨武鬢角的白髮和刚毅的眉眼,以及眼底的惋惜,“再智勇双全也没用。”
  陆奎是武將,这个使团护军本身就可有可无。
  最重要的是,虎威大將军的威望至今仍存军中,圣上当年费了不少心思才將虎威军彻底打散,只怕不会愿意再让苏家人再入兵营。
  杨窈真没听清他说的什么,隨手从架子上取了把剑,盘腿坐在旁边慢悠悠的擦著。
  “祖父,小姑是不是就像郡主这样,又聪明又能打?”
  杨窈真的小姑叫杨凌。
  凌云壮志的凌。
  对於杨窈真来说,小姑杨凌是活在她想像中的人,因为她出生那天,便是杨凌的死日。
  十五年前,豫西匪患猖獗,民不聊生,杨窈真的父亲杨毅奉旨剿匪,耗时半年,终於平定匪患。
  就在他归京那日,小妹杨凌带著他身怀六甲的妻子到城外十里亭迎接。
  剿匪的漏网之鱼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竟先一步赶到,对杨家女眷发起疯狂报復。
  杨凌將怀孕的嫂子藏好,自己引开追兵,杨毅找到她的时候,尸体被泄愤的匪徒砍得稀烂,唯有脸上无伤,特意留来辨认。
  杨窈真便是在那天出生,生在她小姑脱下来给嫂子保暖的披风上。
  自懂事起,父母就时常同她说起小姑。
  说她人如其名,胸怀凌云壮志;说她不爱红妆爱戎装,打小就爱偷穿父亲的鎧甲;说她不会绣不会书画,却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
  说她心之所向,是金戈铁马,是沙场秋点兵,是气吞万里定国护民。
  父亲总说,若小姑没死,一定已经成了大雍赫赫有名的女將军。
  雨又细密的下起来,天地灰濛,湿意隨微动的风钻入屋內,將心也浸得湿沉。
  提及已故的么女,杨武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滯,唯有一股尖锐的酸楚衝上鼻腔,又被强行压下,连带著將这一拍呼吸都拉得缓长。
  起身將擦好的板斧放到架子上,若无其事道:“你小姑可猎不了熊。”
  若她有那本事,或许结局就不一样了。
  杨窈真將剑横在腿上,微微往前倾身,拿剑身当镜子,照著自己的眼睛。
  屋內安静下来,杨武换了条帕子,擦起兵器架上的灰。
  杨窈真忽然回头望著他,眨著眼怂恿。
  “祖父,要不您去跟陛下美言几句?您看郡主,一身本事,满腔热血,完全是继承了虎威大將军的风骨,让她为国效力,正是人尽其才啊!”
  “再说了,咱们大雍多久没出过威震四方的女將军了。郡主这旗帜一竖,必能鼓舞更多女子纷纷效仿,说不定还能为朝廷挖掘出一批潜在的人才呢。”
  杨武觉得好笑,“话倒是没错,可我凭什么去美言?她自己都没爭取过,或许也就是脑子里想想嘴上说说而已,就你傻兮兮的上了心。”
  杨窈真一骨碌站起来,“不可能!郡主绝不是说说,我看得出来。”
  见孙女这般言之凿凿,杨武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倒是被勾起了几分好奇。
  这位寧华郡主,不管是去年秋狩,还是南下反杀胡人,都足见其能耐。
  若她真有领兵之志,有那机会,倒也不介意替她说上两句话。
  权当是全了小么此生未尽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