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深渊(1)
  第6章 深渊(1)
  铁男爵被拖车送进隔壁的蒸汽室里,机械师助手们把破损的甲冑从他身上拆卸下来,然后就把他扔在那儿不管了。甲冑远比这个男孩的命值钱,即使是残破的甲冑,只要主体结构没有损坏,上校就能修好它。
  好半天才有个唯唯诺诺的医生被守卫带进来,医生给男孩的头部做了简单的包扎,又给他打了止痛的针。整个过程中男孩都睁著眼睛,呆呆地望向上方,没人知道这是暂时的脑震盪还是已经彻底傻了。
  之前地上已经摆了两副担架,上面各躺了一个男孩,第一个男孩被打断了胸骨,第二个被打断了两根大臂骨,相比第三个失败者,他们还算是幸运的。
  旁边的长椅上还坐著几个男孩,也是面黄肌瘦衣衫不整,和地下躺著的三个男孩没太大区別。他们默默地看著那些呻吟著的失败者,目光呆滯,好像这事儿跟他们全无关係。
  一个男孩忽然从长椅上起身,从地下捞起一个扳手,猛砸蒸汽室门口的铁柵栏:“妈的!叫上校来!我们不玩了!腓特烈那狗娘养的是个疯子!这样玩下去他会杀了我们的!”
  其他男孩也都站了起来,就近抓起铁棍和扳手。他们中最小的才十五六岁,最大的看起来也不满二十,身材消瘦但眼神凶狠,跟他们对视连成年人都会畏惧。他们大声地咒骂著上校和腓特烈少爷,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他们可说不上是什么好孩子,每晚在后街巷子里蹲守的就是他们,来石柱街寻欢作乐的男人有的怕露脸,不敢走大路专走小巷子,这些人就成了这帮孩子的猎物。他们很善於玩刀子,好勇斗狠,有钱了就大吃大喝,没钱了就饿著。
  他们是来参加腓特烈少爷的“十连战”的,在这场特殊的赌局中,腓特烈少爷要连续对战十名格斗者。十名有经验的格斗者当然不好找,上校就招募了这批愿意为钱卖命的男孩,训练了一个月就匆匆忙忙地將他们送进格斗场。
  这种孩子没什么值得珍惜的,以后多半长成流氓或步入黑道,他们往往没有家人管,签过协议书之后如果有什么意外也不会有人找上门来玩命,点钱打发就好。
  这些男孩天不怕地不怕,又受过些训练,本以为已经玩熟了那些铁傢伙,没准能在擂台上放翻腓特烈,赚一笔够半辈子的大钱,就算打不过腓特烈,只要坚持个五局不倒下,也能拿到一笔不菲的奖金。可看到前几个人的下场,他们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和真正的格斗者的区別有多大,屠龙者全力以赴的时候简直是台绞肉机,他们就是等待被绞的羊肉。
  “喊什么喊?喊什么喊?”守卫抽出黄铜火銃,隔著铁栏和男孩们对峙,“没人逼你们来这里!是你们自己签的协议!不上场可以,把你们收了的钱吐出来!还有50块金幣的赔偿金!”
  “狗娘养的!50块金幣想买小爷的命么?你他妈的不开门,就不怕日后走在街上忽然被人废了?”为首的男孩一脸凶相,面目狰狞。
  “有本事就上场去废了腓特烈,废了腓特烈多好,有钱赚,还有名气得!谁废掉腓特烈谁就是马斯顿最狠的男人,有的是水嫩的小娘们儿对你们投怀送抱!可想要我开门,別做梦了!你们日后能在街头废了我,上校不能么?”守卫把一包纸菸连同火柴扔进蒸汽室,“抽根烟好好想想!养精蓄锐!別他妈白费劲儿跟我嚷!”
  男孩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势衰弱下来。確实没人强迫他们来,他们是拿了钱的,今天不上场以后就別在马斯顿的街头混了。况且打败腓特烈之后的钱、名声、地位和唾手可得的漂亮女人也让这帮半大男孩难以抗拒。
  他们返回各自的座位上坐下,分享那包劣质纸菸,恶毒地咒骂著腓特烈,同时嘲笑操纵铁男爵的男孩不自量力,居然觉得自己有希望撑到终场还不倒下。
  这种男孩就是这样的,他们不惜自己的命,更不会惜別人的命。
  其中最瘦小的那个始终没说话,他不断地掰著自己的指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他跟其他人有些不同,肤色为淡褐色,头髮和眼睛都是漆黑的,腰间带著一柄黑色的刀子,看刀鞘上的装饰,刀应该是来自东方。
  这显然是个来自东方的男孩。作为中立城市,马斯顿不很排斥东方人,战爭时期人口流散,其中就有涌入马斯顿的。
  “別太紧张,太紧张的话你还没上场就累了。”蒸汽中传来淡淡的声音。
  那是坐在最靠內的男孩,他也没说过话,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包括地下躺著的三个,蒸汽室里一共有十个男孩,但不仔细看会以为是九个,最后那个男孩坐得离蒸汽喷管最近,整个人都被蒸汽笼罩了,只能隱约看见面部轮廓。
  “你他妈的闭嘴,谁不害怕?谁不知道这钱不好挣?”虽然长了张清秀的小脸和灵动的眼睛,可瘦小男孩一张嘴就是混下城区的口气。
  在下城区混,你不凶狠是得不到尊重的。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所谓人人敬畏者即为英雄。
  “裘卡杜?”
  瘦小男孩一惊:“你怎么知道?”
  “你的刀鞘上刻著。”
  “你会读我家乡的文字?”裘卡杜把刀挪到后腰藏好。
  “锡兰,我去过那里。”蒸汽中的男孩轻声说。
  “你是第几个上场?”裘卡杜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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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个。”
  “我第六个,越晚上场越占优势,妈的,我就不信那个腓特烈不会累,而且他的甲冑总这么烧也该过热了。”
  “不,腓特烈不会累,他很聪明,他把那个女孩带去休息区是一种表演,这样可以爭取多休息几分钟。”蒸汽里的男孩说,“屠龙者也不会过热,它有两个蒸汽核心,注意到它的左胸隆起了一大块么?第二个蒸汽核心就位於那里,双蒸汽核心的甲冑不好控制,但轮流运转的话不会过热,所以车轮战对腓特烈没用。”
  “妈的,这算作弊么?”
  “不算,如果你也有钱自己改装甲冑,你装四个蒸汽核心都没人管你。”
  “该死的有钱人!”裘卡杜恶狠狠地咒骂,“有钱人都该死!”
  但他的心里很难过,他想,没钱是错么?有钱人把甲冑格斗当游戏玩,没钱的男孩,譬如他却是咬紧牙关才敢上格斗场,他是来赚钱的;有钱人在甲冑里装两个蒸汽核心,他们就只有一个,还是用残次品改造的,缺的那颗蒸汽核心他们得用命去扛。
  “別为了赚钱死在这里。”蒸汽里的男孩说,“越到后面屠龙者的攻势就会越凶猛,虽然甲冑不会过热,但腓特烈还是会疲倦,他必须速战速决。”
  “妈的!跟你有关係么?你他妈的不也是来赚这笔钱的么?”裘卡杜不耐烦了。
  “裘卡杜你他妈的吼什么?想死的话就往前面排!他妈的这样你和你老妈很快就能过上快乐的好日子了!”那边的男孩们转过头来,凶恶地吼,“在地狱里!”
  裘卡杜不敢说话了,他在这群孩子里是最没地位的,他知道自己要是再大声说话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那群男孩会在蒸汽室里把他打得不能直立。
  蒸汽里的男孩没再说话,裘卡杜看不清他的脸,却觉得他在看著自己。真是奇怪的人,自己吼了他他却一点都不生气,好似还在等著自己的回答,而自己的那伙“兄弟”却烦得想自己赶快去死。
  “我妈妈病了,她需要药……她每天都需要药!没有药她就会死!”裘卡杜的声音颤抖,恐惧和难过终於压倒了他,他按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抓住裤子,强忍著不哭出来。
  “吗啡么?”蒸汽里的男孩沉默了片刻,轻声说。
  “你怎么知道?”裘卡杜再一次被那个男孩惊到了,似乎他的事那个男孩都知道。
  “你的指尖发黄,因为你经常处理含杂质的吗啡粗製品,那种黄色很难洗掉。”
  裘卡杜用手蒙住脸,很久都不再说话。吗啡是种很霸道的药物,能镇痛也能减轻心理压力,可吗啡有很大的副作用,而且会成癮,戒除的时候生不如死,医生只会开给眼看没救的人,让病人在最后的时间里舒服点儿。那个男孩知道他的妈妈在吃吗啡,也就知道他的母亲余日无多。
  “你父亲呢?”蒸汽里的男孩又问。
  “死了,死在你们西方人的铁傀儡手下,偏偏他的儿子还要操纵铁傀儡,是不是很好玩?”裘卡杜的眼角抽搐。
  东方人管机动甲冑叫铁傀儡。
  “你应该去市政厅申请救济,如果没钱请医生,他们会帮你请一个,虽然不是很好的医生,但凑合著能用。你赚钱买再多吗啡都没用,吗啡不是治病的药。”
  “你傻的么?”裘卡杜压抑著不敢吼出来,可是两眼赤红,“我们家在马斯顿是没有市民身份的!我们是流民!市政厅不管我们这种人的死活!世界上只有一个国家在乎我们的死活!那个国家叫锡兰!可是那个国家已经没有了!”
  蒸汽里的男孩再没说话,他缓慢地呼吸著,节奏如同钟錶。
  第四位挑战者“攻城锤”没能撑过第二局,第五位挑战者“铜狼”更惨,只坚持了45秒……男孩们接二连三地倒在格斗场上,再被拖车拖下去。
  其中最惨的是这群男孩里的头儿,他穿著那具名为“攻城锤”的重甲,手持方头长柄铁锤,自以为装备不亚於屠龙者,就在开局之前对腓特烈少爷说了几句狠话。腓特烈少爷用铁链锁住了他的脖子,脚踩著他的后颈,一点一点地收紧锁链,在观眾们的欢呼声中,攻城锤颈部的护圈缓缓变形,最后压碎了那个男孩的喉骨。
  医生不得不切开他的气管,给他接上呼吸机械,他才保住了一条命。
  血跡擦了一遍又一遍,地面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屠龙者甲冑持续运转,但始终没有过热,每次补充完蒸汽之后它立刻就能投入新的战斗;而伙计们清洗场地的时间里,腓特烈始终躲在蒸汽里亲吻膝上的女孩,任凭人们观赏著香艷的一幕,他似乎沉浸在女色中,好几次都是观眾和对手等著他上场。
  一切都如蒸汽里那个男孩的预料。裘卡杜疑惑地看向蒸汽室的最深处,男孩沉默地端坐在那里,消瘦挺拔,一张锈跡斑斑的铁椅子,可他坐在上面就好像那是巍峨的王座。
  守卫用火銃敲了敲铁栏杆:“裘卡杜!该你上场了!”
  裘卡杜用绳子把袖口和脚腕紧紧捆好,起身做了一个复杂的屈伸动作,朋友们从没见过他做这个动作,仿佛一条蛇头尾相扣。他在水盆里沾了点水把头髮抹抹整齐,挺起胸膛走向外面。
  “不愿放弃的话就攻击屠龙者的胸口,那是你唯一的机会。”蒸汽里的男孩说。
  裘卡杜没回答,门外,锈跡斑斑的金属架上站立著他的甲冑——“猎狐犬”。他踩动脚踏板,甲冑各部件解锁,便如一个巨人的骨骼打开之后將他整个人吞了进去。面罩带著黑暗从上面降落,他完成了武装。
  “哎呀!裘卡杜你的甲冑看起来有点不对哦!”一个男孩趴在铁栏杆上冲远去的裘卡杜招手。
  裘卡杜疑惑地低头检查猎狐犬。机械这种复杂的东西他搞不懂,但从表面上看猎狐犬没有什么问题。它確实锈跡斑斑,某些固定不好的零件叮噹作响,但这种次品级的东西原本就是这样,总不能指望它跟屠龙者那样精密和漂亮。
  “因为那里面装著个死人!”男孩恶意地笑了,其他男孩也哈哈大笑。
  他们也不喜欢这个锡兰男孩,他的褐色皮肤和彆扭口音都被拿来反覆取笑,如果不是裘卡杜还算听话、跑腿还算勤快的话,他们根本不会带这傢伙玩。裘卡杜是个锡兰崽子,他们好歹还是马斯顿本地人。
  裘卡杜能参加这场格斗也是运气,他的甲冑“猎狐犬”只有屠龙者的2/3高,其他男孩根本没法把自己塞进去。这个问题连上校也没辙,流入黑市的甲冑骨骼中总有些小號的,大概是为身材特別矮小的军人製造的,机械师只能对甲冑做简单的改造,动力、传动和甲冑骨骼本身是无法改动的,所以最后是根据甲冑挑人。
  裘卡杜很瘦小,而且他要的酬金只是別人的一半。
  但猎狐犬那种小东西放在屠龙者面前不就是用来屠杀的么?连铜狼都只撑了45秒,猎狐犬大概会在开局的第一秒就被铁棍砸在头顶,然后轰然倒地吧?男孩们脸色阴沉地议论著。
  “这一局我建议小少爷你押点在猎狐犬身上。”上校漫不经心地说。
  “那小东西怎么能打败那么帅的腓特烈少爷呢?”米內很是踌躇。他连著下注几把在腓特烈少爷身上,虽说都是小钱,可也贏回不少,喜得眉开眼笑。
  “如果个子高就能贏的话,那普罗米修斯就不会被人夺走心臟了。”上校意味深长地笑笑。
  想了很久,米內还是把手里的金幣投向了腓特烈少爷那边,年轻貌美的女服务员冲他飞个媚眼,裊裊婷婷地离开了。
  金色的报场女孩绕场一周,主持人敲响了开场的铜钟,腓特烈少爷深吸一口雪茄,搂紧膝上的女孩,把满口的烟吐进她的嘴里,再把她一把推开。面罩落下,武装完成。他从休息区直接起跳,越过铁链围栏直落擂台中央,双手铁棍交击,砸出灿烂的火。
  矮小的猎狐犬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屠龙者的轮转式重击就来了,热身完毕之后腓特烈少爷一直採取这样凶猛的开局方式。
  铜狼只在格斗场上站了45秒,因为被腓特烈少爷的气势完全压制了,狂风暴雨般的连击完成后,铜狼就跌出界外了。
  但猎狐犬翻身后仰,堪堪闪过了腓特烈少爷的轮转式重击,接下来一脚踹在了屠龙者的胸口。猎狐犬的重量大概只是正常甲冑的1/2,不到70公斤,但这个重量猛蹬在屠龙者的胸口,衝击力也相当惊人。
  两人同时倒地,屠龙者还在试图翻滚起身,猎狐犬已经跳了起来,铁棍呼啸而下,猛砸在腓特烈少爷的胸口。
  得分有效,但威力有限,並不能伤到甲冑中的腓特烈少爷。屠龙者还躺在地下,但手中的铁棍已经自下而上撩起,砸向猎狐犬的下頜,这一棍如果打中的话,能叫裘卡杜颈部骨折。但裘卡杜再度展现了那惊人的敏捷,后仰闪避,接著退到了安全距离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