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妖姬
  禾草看著男人手上连著小臂,大大小小的伤,纵横交错,上面敷了白色的药粉,指节处伤得最狠,凸起一块,不知是凝固的膏药还是什么,看著像白骨一般。
  “秋哥儿,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再等等。”
  等什么?禾草没问,不过她猜应该是等京都那边的消息。
  禾草猜得没错,接下来就是魏泽带兵直取京都,朝廷那些人已经没了任何束缚他的筹码。
  接下来的时日,禾草同魏秋在小镇租了一间小屋,日子仍是照之前那样过,不同的是两人的心境。
  有一次两人谈起长喜和阿铃,不知他二人怎么样了,长喜是个精明的猎人,又在山间生活了许久,也许可以带著阿铃逃生,也许罢……
  山脚下的小镇生活依旧是安静愜意的,衣食住行比山野间更加方便,就这么又过了大半年。
  这日,街巷间开始疯传消息,魏大將军为母復仇,带兵攻入京都,北楚皇室望风奔逃。
  自此,改朝换代,魏泽登顶,北楚亡,建立大夏朝,年號建安,在此消息如风传来的次日,魏秋和禾草启程回京。
  经过长途跋涉,二人终於抵达京都,魏秋作为魏泽的堂弟,封魏王,另赐府邸。
  魏贺年带著两个女儿也回了京都,对於禾草为何会在自家儿子身边,他没做任何回应,他们好像知道一些什么,却都缄口不言。
  到底是什么,让所有人一致封口?
  禾草以为回了京都,总能见到魏泽,然而並没有,一次也没见过,也是,他如今是大夏高高在上的王,不是谁都能得见的。
  他和她没了身份上的阻隔,反而越行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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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就算如此,她仍是怀著期望的,期望有一日,她能再看他一眼,向他献礼,上前再听他说一句话,哪怕是一句“起身回话。”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期盼也没有了……
  建安第二年,这位年轻的大夏国新帝,薨,因无子嗣,遗詔宣,传位於魏王,魏秋。
  魏秋继位,年號不改,仍用建安,入主宫中。
  ……
  新帝继位,政务勤勉,恭肃克己,朝堂民间一片新荣,唯有一事……
  如今上至朝堂,下至百姓,谁人不知,宫中有一妖姬祸水,皇帝对她百般纵容。只要是她想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星辰,恨不能也给她摘下。
  皇帝为了她,后宫並无他人,只有从前曲源县老家的一个侍妾,给了一个婕妤的称號,朝中大臣不止一次上奏,请帝充盈后宫,皇帝全都置之不理。
  不少人传出,那女子整日在宫中不行正事,坐臥无礼,哪怕是见了皇帝亦不行礼,可说来也是奇怪,陛下对此女如此放纵,却始终不给她一个位份。
  连皇帝的那位侍妾还不如,最起码人家还是个婕妤,而她呢,连低等的采女都不是。
  宫中上下称她一声“禾夫人”,此“夫人”非彼“夫人”,只是一声客气的称呼而已。
  有传,她宫中的地面不是砖砌的,而是用异域极为珍贵的毛毡铺了一整屋,她说她喜欢金光闪闪,皇帝便销金镀屋,从外看去,那宫殿就是一座金屋。
  她嫌屋室太暗,皇帝便在殿宇的每个灯盏上嵌上东海鮫珠,日夜生光。
  这东海鮫珠有多难得,自不必说,多少人为了蚕豆般大小的一颗鮫珠爭破头颅,丧了性命,而那位禾夫人寢殿中的鮫珠,一共七七四十九颗,全如婴儿拳头大小。
  灯盏装不下了,她便拿著它们当弹珠玩。
  她將夜光纱当门帘,琼栏桂宇,琳宫绰约,院中奇闪灼,味芬气馥,饲养著各类仙禽异鸟。
  有关这位禾夫人的传言,不知是何人传出的,反正十件事里,有九件不善。
  曾有一大臣諫言,请陛下惩治祸水妖妃,以正纲纪,最后这位大臣以告老还乡收场。
  后宫另一寢殿,看上去也十分富丽,可与那位禾夫人的寢殿一比,就显得寒酸了许多。
  “婕妤,陛下仍是在那边用饭。”宫婢说道。
  女人从鼻子里嗤笑一声:“我看陛下是疯了。”
  此女正是魏秋从前在曲源县的侍妾,赐了一个婕妤的封號,陆姓,宫中上下称她陆婕妤。
  只见她满头珠翠,小小的脸,皮肤白皙,瓜子脸,眉梢微挑,玲瓏小巧的模样。
  宫婢忙道:“婕妤慎言。”
  “什么慎言,陛下从来不到这处来,还怕他听见不成?”
  陆千红说是这么说,后面还是闭嘴,不敢再说了。
  ……
  夜幕四合,凤喜宫莹烛辉煌,亮如白昼。
  圆桌上摆满精致的菜饌,桌边坐著两人,男人一身圆领素色便服,而坐在他对面的女人,满身琳琅,十个指上戴著金的、银的、宝石的,五顏六色,还有那如雪的腕子上,套得一个又一个的玉鐲子、金鐲子、嵌宝的鐲子,叮叮噹噹,不知道她那细小的胳膊承不承得起。
  一抬手,就是玉环金石的碰撞声响。
  “陛下,我屋里的那池子还是太小了,能否再扩大一点?”女人问道。
  皇帝还没开口,他身边的內监先是一怔,心道,姑奶奶嚛,那屋里的大池子都占满一个屋,还扩?再扩就要把整个寢殿往外扩了。
  不承想皇帝却说:“扩大一些没关係,只是再扩,工匠们一开工又要扰你休息,之前扩修的时候让你挪个地儿,你又不愿意。”
  “不打紧,不打紧,我就喜欢热闹。”女子语调轻盈欢快。
  只要是她想要的,魏秋没有不应的。
  饭毕,魏秋又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开。
  宫婢们不懂,皇帝明明那样宠爱禾夫人,每日必来凤喜宫陪她用膳,却从来不曾在凤喜宫留宿,每当饭毕,皇帝都会在此留坐一会儿,她们甚至觉得,只要禾夫人开口,哪怕不开口,只用一个稍有意味的眼神,陛下一定会留下在此过夜。
  可禾夫人从未有任何表示,好像她和陛下真就是饭搭子,就是搭伙吃饭的。
  皇帝从凤喜宫出来,內监隨行在侧。
  “老头子走了?”皇帝问道。
  內监忙回道:“孙大人已携家眷离京。”
  “倒是便宜他了,杀了都不为过。”魏秋说道。
  孙老儿为了让自家闺女进宫,居然把手伸到凤喜宫,买通宫婢,暗中捣鬼,若不是禾草替他说话,他绝不会让他活命。
  还有她的那些“恶名”多半都是这些人恶意捏造散布的,故意败坏她的名声,从而逼他选秀立妃。
  再一个他也考虑到禾草在朝堂和民间的“贤名”,不能再给她添一笔,否则谣言就会变成妖女祸害忠良。
  內监恭声道:“夫人也是为了陛下考虑,这才替孙大人求情。”
  魏秋听罢,来了兴儿,问道:“怎么说?”
  “朝堂上那些老臣,他们哪里知道什么,就是知道也假作不知,一个个贼精,满口仁义道德,实则都是自私自利,满腹绸繆,若陛下杀了孙大人,那些人表面不敢说什么,私下不知怎么抹黑,陛下以为民间那些传言是如何来的。”內监说完,作出结论,“所以说,禾夫人是为陛下著想,不想让陛下担上污名。”
  魏秋听罢,心情大好。
  內监自然知道皇帝喜欢听什么,凤喜宫那位以后迟早要登后位的,至於几时封后,完全取决於那位夫人的意思。
  次日一大早,陆千红头戴丽冠,衣著华服,身后跟著三四个宫婢招颭行来。
  女人进到凤喜宫径直坐到主位上,下巴微微抬起,她身后的宫婢说道:“禾夫人呢,我们婕妤来了怎么还不出来相迎?”
  凤喜宫的女官垂首道:“夫人还未起身。”
  “那还不去通报。”
  女官又道:“婕妤有所不知,夫人从来晚起惯了,陛下说了,夫人愿睡到几时就睡到几时,不许任何人去打扰,若是扰了夫人的好觉,奴才们是要受责罚的,婕妤不妨坐著等一等。”
  陆千红银牙暗咬,这个禾草,就算得圣宠又如何,连个称號都没有,再怎么说,她也是婕妤,高她不知道多少等,好大的架子,竟敢让她空等她起床。
  然而,无论她如何恼怒,只能等著。
  宫婢上了茶水和点心,陆千红喝完一盏茶,宫婢为她续上,就这么,不知喝完多少盏茶,女人掩在裙摆下的脚控制不住地抖著,水喝多了,有点憋不住。
  一大早,人还未见到,已不知跑了几趟净房。
  终於,內殿有了动静,珠帘拨开,女人春幃睡足,轻移莲步而来,雾鬢云鬟,淡妆丽雅,芙蓉面,冰雪肌,著一身水色的挑线长衫,罗衣叠雪,一身轻裊慵懒,束著嫩柳腰,姿性儿百伶百俐。
  禾草出了內殿,见陆千红端坐在上首,也不行礼,完全无视她,並坐到她旁边的位置上,宫婢立马上了新茶。
  “日上三竿,禾夫人居然睡到这个时候才起,真真是好大的睡性儿。”
  女人秋波乜斜,朱唇轻启,语未出,笑先闻:“能吃能睡是福,这可是老天赐给我的福气,婕妤嫉妒不来呢。”
  女人抬起手,理了理鬢髮,雪白的腕子轻轻一抖,檀香扇开屏,摇起来,腮边的几缕青丝微微风动,谁能认出,眼前这位貌娉婷的女子是从前夏家村的那个小丫头,谁还记得她的名字,禾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