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主僕
  低沉声传来,刘裕面不改色,在与母子二人笑谈几句后,终是起了身,將佩剑重新掛在腰间泛黄革扣后,缓缓出了门。
  屋外,头戴进贤冠的中年儒生屈著身,作揖行礼。
  “季友,我早与你说了,家中不同於朝堂,往后不必如此多礼。”
  “主公,世子……”
  “无碍。”
  在得到刘裕的斩钉截铁的肯定后,傅亮一双愁眉瞬即舒展开来,挺直了腰,双眼炯炯有神,神采奕然地说道。
  “主公,大喜啊!”
  “有何喜事?”
  刘裕没有停下来,在几名身穿重甲的武士的隨从下,往府外走去,而傅亮则是在其右侧,喋喋不休的述说著“喜事”。
  “秦主病逝,此事当真?”
  刘裕的脸色终於开始动容。
  “应当无误,消息是深夜传来,刘公已派人去查证。”
  刘裕一跃而上马车,傅亮则是踩著踏板,小心翼翼上了车。
  四匹纯黑色的高头大马被粗长轡绳所缚,马蹄焦躁不安的来回挪动,同样身穿甲冑的车卒,確认车厢內两人坐稳后,才高高举起马鞭。
  “啪!”
  前蹄抬起,简朴不失气派的车舆这才不疾不徐的往北驰驱。
  …………
  府內,张氏在为刘义符服药,隨后嘱咐再三,见儿子頷首答应,这才扫去忧色离去。
  屋內终於只有刘义符一人,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
  上一世,身为小镇做题家,按部就班的工作后,因为劳累过度,倒在了自己的工位上。
  他並不是不知道自己身体出了问题,自从母亲进了医院后,医药费就如同流水般,將这个平凡家庭顛覆。
  “死了也好,那群公司狗赔的钱应该够了。”
  说是如此说,刘义符躺床榻上,被褥和枕头虽是布织的,但也算十分舒適,案牘上锈跡斑斑的铜炉散著沁人清香。
  此时此刻的刘义符,头不晕,腰不酸,胃不疼,可心中只觉得有种说不出惆悵,他只能拼命拋开那些胡思乱想,开始注重眼下。
  义符,义真?我是宋高祖刘裕的儿子!
  自己是那位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刘寄奴之子?!
  好一会,他才终於反应过来,但隨著记忆涌现,他瞪大的眼睛再次灰暗下去。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的諡號是少帝,就是被废杀的皇帝,这种情况在两晋已经见怪不怪,想到此处,刘义符浮躁的心渐渐平復下来。
  一个劳累致死的社畜,竟然穿越到了只顾纵情声色的废帝身上,真是……
  刘义符起身下榻,穿上由麻布所制的分梢履,来到支摘窗前,將其打开。
  冷风从窗外涌入,刘义符打量著府內的情况。
  与自己屋子相连的老旧木屋,裂痕蹣跚的顶樑柱,屋外的三俩僕从,让他一时间觉得自己所居住的不是郡公府邸。
  “刘…父亲还真是节俭吶。”
  刘义符不由感嘆道。
  皇室与世家大族自南迁后,便沉醉於温柔乡中,只顾著互相爭权夺利,甚至出现王与马,共天下这句讖语。
  琅琊王氏,地位甚至要高於司马家。
  自从王敦,王导二人死后,经淝水之战,谢氏后来居上,自此王氏的权势得到了抑制。
  此后,刘裕等人平定桓楚之乱,经过几番波折,开始全面掌管朝政大权。
  从刘裕崭露头角至今,最大的功臣,当属刘穆之。
  刘裕时常將其比作为高祖之萧何张良,若是北伐之时,刘穆之未曾病逝,谁都不敢断言刘裕能带领麾下诸多猛將精兵打到何处。
  思绪至此,刘义符心感急切,打开屋门,想確知今夕是何年。
  原先那侍奉在身前的靚丽婢女,此刻正孤零零的站在屋门外靠著墙,白衫褥与条纹青间裙衬托著其纤细曼妙的身子,白皙精致的鹅蛋脸被冷风捶打出红彤彤的酒窝。
  少女正低著头,双手相握於背,见屋门打开,娇躯一震,赶忙上前劝道。
  “世子,夫人让您今日待在屋內歇息,还请……”
  刘义符打断她的述说。
  “我昏迷后,有些事记不清了。”
  “芸儿这就去……”
  “唉。”
  刘义符一把拉过少女的手臂,轻声道。
  “你先进屋,我有话要问你。”
  少女目光有些困惑,但还是点了点头,隨著刘义符进了屋。
  两名僕从正在后院中打扫落叶,见到此幕,只是四目相对一笑,皆闭口不言。
  “今夕是何年?”
  这一问,让少女微微一怔,甚至感到些许后怕。
  “回…回世子,义熙十二年。”
  见少女十分窘迫,刘义符为了缓和气氛,问道。
  “呃…你叫。”
  “世子连芸儿都不认得了吗?”
  不知为何,这名叫芸儿的女婢眼眶竟湿润起来,顿时让刘义符一阵头疼。
  “我与你说笑,怎还当真了呢?”
  说著,刘义符还从木栏处掛著的脸帕递给她擦擦泪水,以此安抚。
  面对眼前这位十三四岁的女婢,刘义符连哄带骗的从其嘴中“拷打”出些许有用的信息。
  义熙十二年,是刘裕最后一次北伐。
  此后,便是元嘉草草,仓皇北顾。
  刘义符之所以听到义符、义真就得知自己身份,是因为自己有个超级败家的弟弟。
  让王猛这位功盖诸葛第一人之孙,立下赫赫战功的猛將王镇恶死於內斗。
  除了王镇恶,还有沈田子、王修、朱超石、朱龄石兄弟二人。
  所夺取下的关西之地,尽归胡夏,虽说刘裕的安排刘义真这个十一岁的孩童坐镇长安有失妥当,可谁能想到他如此败家。
  正因这番安排,刘裕將自己带出的武將班底折损大半。
  此后,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將,唯有檀道济、谢晦二人。
  而谢晦,正是废杀自己的那三位权臣之一。
  本还抱有庆幸的刘义符,此刻的已经有些心慌,要从何开始做,他还暂时没有头绪,处於一片迷茫之中。
  “我是怎么昏迷的?”
  见刘义符终於问起今日之事,早已述说数遍的芩芸不再支支吾吾,流利答道。
  “世子今日出城,芸儿就一直侍奉在身旁,您与二公子打赌,若二公子能先打到猎物,便將郎主所赐的紫檀弓赠与二公子,您为了追那灰兔,策马驰入林中,芸儿与侍卫们追上时,您就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刘府虽简朴,但刘裕在兵器,马匹上,从不会对儿子们吝嗇。
  从取字来看,车兵,车士,都能隱喻出刘裕对其军事能力上的期望。
  可张氏等人却不这么想,哪有母亲会想唤自己儿子与士卒一般。
  刘义符將衣袖托起,看到小臂处的裂口已经涂上金疮药,也少了几分疑虑。
  他偏首看向铜镜,稚嫩且英气的脸庞浮现,自己的身量已经比年长两三岁的芩芸都高出不少,还擅长骑马射箭,一时意气上头,爭强好强也就不奇怪。
  “我二弟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