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正统
  惊天之语脱口而出,可刘裕脸上则是一片淡然之色。
  而听了这一问的刘穆之顿时怔住,停下了脚步,说道。
  “主公知晓曹家是怎对汉献帝的,也知司马家又是如何对待曹家,司马家落寞已久,庸者辈出,早已成不了气候。可主公要將其赶尽杀绝,毫无益处,只会留下隱患吶!”
  世道有轮迴,常有人將刘裕比作曹操,將当今天子比为汉献帝,这些类比並非是张口胡来。
  “隱患?灭口才是真正除了隱患,死人能做什么?”
  “主公该把眼光放远些再看,屠杀皇族,这怎不是隱患?隱患不在司马家,在人心!”
  刘穆之语气坚定的驳斥道,在这种等同於自掘坟墓的事上,他不会有半步退让。
  “司马昭当街弒君,开未有之先河,此后晋室衰微,八王之乱,衣冠南渡,这何尝不是天谴?”
  天子天子,上天之子,在一个看老天爷脸色吃饭的时代,谁敢在明面上弒君呢?
  “你方才还与我说不信这些,怎又信了?”
  刘裕有意缓和下气氛,打趣著说道。
  刘穆之苦笑应道,“主公知道,这不是信与不信的问题,所谓时势造英雄,若是天子贤明当道,穆之如今也只能在琅琊当一主簿。”
  见刘裕一时沉默,他又说道:“司马德宗禪位於主公,主公灭其族,从纲常伦理上,便要受人詬病,且自古以来,从未有前朝皇室灭族之例,主公此举,难道不也是在开未有之先河吗?”
  刘裕听了,深有同感,道:“司马家时行人神共愤之事,不得天下人心,我善待与否,有何区別?”
  “天下百姓尊的不是司马家,尊的是两个字,正统。”
  刘穆之道出正统二字前,还故意放缓了语气。
  “正统。”
  刘裕独自喃喃道。
  “不错,庶民、奴、羌、胡皆可为天子,天子是何人不重要,魏、秦之国主同样被奉为天子。而华夏正统,唯有晋,因此,晋室存,汉人之血性尚在。”
  刘穆之说到这,胸膛不断起伏,眼神中透著光亮。
  “主公欲成霸业,且將基业延续数百年,靠的便是这二字。”
  因为正统性,八王之乱后,晋朝依然能延续至今,尊的就是正统。
  强如苻坚大帝,雄踞北方中原,弱如当今北燕,割据一州之地,弹丸小国,也称天子,设文武百官。
  有不少从立国到灭国只有几十年光阴的国家。
  淝水之战能胜,本身就是一场奇蹟,要不天时地利人和俱在,只怕早就有所不同。
  而最重要的人和,就包括那些心向晋室的汉人,他们的倒戈尤为重要。
  桓玄篡晋建立楚国,连三年都不到,全国各地叛乱,也正是因此,刘裕才彻底走上人臣之巔的道路。
  “道民所言,我会考虑。”
  “这怎用考虑?朝中大臣,哪一个不是心向主公?司马德宗禪位於主公,主公应当好生善待才是。”
  刘裕的执拗让刘穆之开始头疼,语气也开始急促起来。
  刘裕自然是明白这些道理的,他今日问的问题,其实也不全是为了解惑,同时也是在徵求刘穆之的意见。
  显然,他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谈论这些为时尚早,先去用餐可好?”
  刘裕使出惯用的伎俩,刘穆之哀嘆一声后,也妥协了。
  “那主公请吧?”
  两人便往后堂走去,等僕从將椅子拉开,刘裕才意识到不对劲。
  我儿呢?
  刘义符来到正堂,看著那些奏疏、信件等整齐摆放在案牘之上,好似垒起一道道高墙。
  他走近上前,仰著头往上看了看,从最上方抽出几本看了看,见都有批覆印章,又细看了內容。
  过了会,他在刘穆之的批覆上找不出丝毫漏洞,刘义符霎时心惊道。
  龟龟!我做卷子也很……可这………
  可那些试卷怎能跟半壁江山的政务相比,而且量之间都不是一个级別的。
  怪不得刘裕没做什么安排就马不停蹄赶了回来。
  “世子,郎主请您到后堂用餐。”
  僕从见刘义符平安无事,鬆了口气后带著他来到后堂。
  相比於自己家的府邸,刘府就更为雅致了些,有山有水,后堂还大的多,特別是那长桌。
  约有四五米长,宽至两米,两旁坐满了人,而刘裕却和刘穆之同坐在首端,刘义符便坐在第一排。
  有的时候,他开始怀疑刘裕是不是有些特殊的癖好,就比如喜好龙阳,毕竟这也是老刘家的传统了。
  刘穆之的几个年长的儿子也在作揖行礼后入座,而先前那些在正堂做事的数名书吏也洗净了手,坐在了长桌的末端。
  刘义符有些吃惊,可当琳琅满目的珍饈一一端上桌,几乎要摆满时,也就不说什么了。
  “世子还是首次在我府中用餐,可有还习惯?”
  “刘公用这长桌做餐桌,未免有些太长了吧。”
  刘穆之笑著解释道。
  “我喜欢热闹,觉得用餐时人多些为好,便令工匠打造此长桌,用餐时,可以坐得下一二十人。”
  “原来如此。”
  晚餐过后,刘裕还停留在堂內,与刘穆之谈论政务要事。
  半个时辰后,府中一名灰头土脸的男僕捧著一小青绿色瓷瓶上前,刘穆之接过后,打开了木塞。
  阵阵热气涌出,一颗灰黑色的小泥丸暴露在空气中。
  刘穆之正要將那泥丸一口咽下时,刘义符忍不住喝止道。
  “刘公,丹药不能吃!”
  刘穆之的动作停了下来,他问道。
  “世子这是……”
  城中皆传闻豫章世子开了窍,眾人见刘义符神情严肃,不像是在打趣的样子,一时间都沉默了起来。
  刘穆之取名穆之的这个之字,除去能够避开族中长辈的同名的忌讳,便是因为信奉五斗米教,也就是所谓的天师道。
  南方许多大族都信奉道教,连司马家也不例外,比如王羲之,其七子取名都带有之字,七个之字,这已经不是单纯为了避讳来取名了。
  刘义符想解释与刘穆之听,可他一时半会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毕竟刘穆之不知道那些重金属元素什么的。
  “刘公必然知道五石散,这丹药就如同五石散一般,几次服用不见危害,可时间久了,毒素深入五臟六腑,会演变成不治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