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重任
  乌衣巷,谢府。
  车乘在府外缓缓而停,中年人在僕人搀扶中下了车。
  庭院內碧石铺地,一尘不染。
  中央一处凉亭静默无声,在亭四周摆放著几盆墨绿的青竹,隨风摇曳生姿。
  院中几名婢女见中年人喉咙抽动,皆面露喜色快步上前。
  “嗬~噦!”
  浓痰吐露在一名婢女的衣上,她庆幸的看向与自己爭抢的三人,微笑起身离去。
  谢裕面对眼前数名侍婢的作態,他早已是习惯了。
  “主人,奴婢几人抢不过她,她已休了三日…………”其中一名年长的婢女轻声抱怨道。
  “她能休三日,那是她的本事,你们若是平时手脚麻利些,怎会抢不过她?”
  谢裕每次要吐痰,都要吐在身边僕人的衣服上。
  不过他並不是白吐,被吐到了僕人,都能休一天假去洗衣服。
  日子一久了,这些僕从便都爭先恐后的当“唾壶”。
  谢裕有喜好乾净的洁癖,府邸,院落若是脏了便会感到不適,因此他从不会吐痰在地上,哪怕不吐在僕从衣上,也要吐在巾帕上。
  “宣明可回来了?”
  “回来了。”
  “他这几日,在做些何事?”
  谢裕问著,便缓步坐到凉亭中。
  六月中旬,天气逐渐炎热起来。
  饶是他这样接近半百之人,也免不了要解暑。
  “这些时日,郎君都不曾閒暇,大多时候,都到了晚时才回府。”
  听此,谢裕哼了一声,笑道:“你说,他这不是在做无用功?”
  “奴不敢。”
  “我担任左僕射,都未有他这般操劳,不过一主簿罢了,何必如此?”
  谢晦在族中,几乎已成了异类。
  像谢氏这样的大族子弟,你越是想要上进,就愈发的为人所不齿。
  要论功绩,谢裕甚至连谢晦都不如,可他却偏偏能担任左僕射,虽然实权不在,官品却是盖过刘穆之一筹。
  谢裕调侃了几句,嗓中又感到瘙痒。
  一旁的几名僕从见状,纷纷凑上前去。
  “噦!”
  “奴这就……”
  那奴僕正感到欣喜,他低下头看去,顿时怔住了。
  浓痰之上,竟是一阵鲜红。
  “这……这…………”
  “快去唤医师!”
  …………
  屋中,谢晦与其兄长谢瞻对坐而谈。
  “往前购粮之事,族中便对你颇有怨言,你要跟隨世子,为兄不拦你,可是往后……”
  说著,谢瞻嘆了一声:“为兄只愿你来日身居高位,切勿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谢晦沉默了片刻,“弟为刘公所厌恶倒无妨,只要主公与世子能知晓弟的所作所为,那便不算……”
  “你怎还不明白?”谢瞻当即皱眉打断了他。
  “你若是想要功名利禄,就该同叔父那般与世无爭,切莫要想当什么权臣,你有何等本事,我身为兄长,难道还不清楚吗?”
  谢晦见谢瞻慍怒,愣了愣,解释道:“弟何时说……”
  “何时?要看一个人的心里是如何想的,不听其言,而观其行。”
  谢瞻缓了片刻,“你看看乌衣巷中,可有哪家的同僚起的比你早,归时比你晚的?”
  “为兄升任中书侍郎,是因为与你一般勤勉上进吗?!”谢瞻直视著谢晦,质问道。
  “叔父都看得出你的心思,刘公又怎会不知?”
  谢晦微微低头,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与谢瞻解释。
  “你想佐命新朝,主公便看不出吗?”
  “世子年少,若是他往后倚重於你,对族中,是好事,还是坏事?”
  “自然是好事。”
  “糊涂!”
  谢瞻站了起来,指著谢晦怒道。
  “你再执迷不悟,怕是要走在我的前头。你听我的,明日与主公进言,自请留守太尉府。”
  听得谢瞻要让自己留守,谢晦脸色也红了起来,此等建功的大好机会,他怎能错过?
  “兄长已然身居高位,弟欲建功升迁,怎还有错了?”
  “你尚不及徐羡之,若是让你掌了权柄,为兄怕是要夜夜难眠。”
  “兄长言之过甚,弟向来安分,何时做过越矩之举?”
  谢晦不明白,怎一个个都將他视作为了权倾朝野,不管不顾之人。
  “你先前朝堂上进言购粮之事,便已惹得多家不满,这难道不算越矩?”
  “刘公举荐你却又止你升迁,依为兄之见,这岂非是害你?”
  谢晦一听,顿时气笑了。
  “兄长的意思,弟担任多年主簿,这都是刘公为弟所著想?!”
  “你哪怕是装一装,也早已升迁了。”谢瞻无奈道。
  见谢晦一时无言,谢瞻让其坐下,缓声道:“叔父担任左僕射,並非是因才能…………”
  “弟当然明白,只是这样的虚职不是弟所想要的…………”
  兄弟二人爭吵之际,屋外却传来一阵杂乱的动静。
  谢晦推开门问道:“这是怎了?”
  “郎……郎君,主人…………”
  …………
  谢裕病危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建康,当身处在府內的刘裕得知此事,便第一时间乘车往乌衣巷去。
  “葛公…父亲他……”
  “老夫无能为力…………”
  谢裕之子谢恂跪坐在榻旁,床榻之上的谢裕脸色煞白,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像是被牢牢的按住,想抬手说话都十分的困难。
  “景仁?!”
  一行人见刘裕赶来,纷纷避让开来,饶是谢恂,也下意识的让开了位子,可他回过神后,又重新跪坐在榻前。
  “主…主……”
  刘裕见到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谢裕时,还有些不可置信。
  谢裕四十有六,整整比他小上七岁,如今却已大限將至。
  刘裕与谢裕间的交情虽远不如刘穆之等人,可后者毕竟是与他在桓楚相识。
  刘裕在桓楚时任抚军大將军桓脩的中兵参军,他曾经去拜会谢景仁,二人相谈甚欢,谢裕就请刘裕一起用餐。
  饭未吃完时,桓玄派来召见谢景仁的使者到了,而谢裕將其搁置,仍然要与刘裕用餐。
  桓玄生性急促,等不了多久,便又在接连派人去催。
  刘裕见此,也请求他先去召见,可谢裕却坚持要与刘裕吃完饭再应召。
  此事过后,刘裕大为所动,他明知谢裕才能不显,却依然重用於他。
  “我…我是看不见主公………”
  谢裕话正说著,嘴中血水不断溢出。
  刘裕毫不在意,他遂將耳贴过谢裕嘴前,听其临终之言。
  “恂…恂儿无才……能……主公勿要因我……施以重………任”
  颤声过后,一只枯瘦的手彻底塌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