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他没有,但他学著慷慨给予
  “岳父,这一难,是不是算过了?”
  夜雨忽至,细细密密斜织成网,水汽如丝,氤氳不休。
  席尚书抬手,宽大的衣袖遮在头顶,风吹的袖子簌簌作响,神色讳莫如深“过了?”
  “不,这一难才刚刚开始。”
  时至此刻,他依旧想不通清玉公主如此大费周章的缘由。
  永寧侯心下一惊,失声问道“刚刚开始?”
  爵位拱手让人了,小命也丟了大半条了,第四现在却告诉他一切刚刚开始?
  席尚书不欲多做解释,敷衍道“雨势渐大,莫要耽搁,快些回府吧。”
  永寧侯一急,胸口骤然泛起剧烈的绞痛。
  踉蹌著撑著宫巷的墙壁,深深喘了口气,可还是没有缓过来,双眼一黑,呕出一口血,隨后直挺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席尚书暗恼,就不能再撑一撑吗?
  这时候晕过去,是嫌局面还不够乱,再添一把火吗?
  他心知,陛下不会再允许有任何中伤皇室威严和声誉的流言出现。
  席尚书发愁,如何不动声色的带永寧侯离宫。
  忠勇侯府。
  顾荣將袖子里的帕子放进托盘,示意青棠暗中处理乾净,又细细沐浴一番,换上舒適轻便的衣裙。
  想来,贞隆帝今夜定会有美梦相伴的。
  寢房外间窗边的案桌上摆了壶桂树下刨出的百年佳酿和几碟子菜餚。
  佳酿,香气浓郁醇厚。
  菜餚,清新爽口美味。
  在廊檐下,雨声细密如织,目光所及之处,一切都显得朦朧而模糊。
  谢灼静坐一旁,他那修长而有力的手指轻柔地摇晃著白玉杯,杯中酒液盪起层层涟漪。
  顾荣隨意拢了拢发,对面而坐。
  “谢……”
  话到唇边,变成了繾綣的夫君二子。
  谢灼站起身来,从妆奩里挑了只金釵,熟练中又带著几分笨拙的將顾荣散落背后的长髮挽起。
  接著,他轻轻抬手,合上了窗牖,將夜风拒之窗外。
  “今日,我瞒了你一桩事。”
  在擦肩而过的一剎那,顾荣紧紧抓住了谢灼的衣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心虚。
  谢灼索性坐在顾荣身侧的木凳上,回握住顾荣的手,挑眉,嗓音和缓“那方帕子?”
  “你说了,便不算瞒,顶多算先斩后奏。”
  “只是,有些冒险了。”
  顾荣纤长浓密的睫毛轻眨,万千思绪流转。
  贞隆帝臥榻休养期间所用药方看似隱秘,实际上,瞒不过慈寧宫的太后娘娘。
  毕竟,贞隆帝多疑,信不过钟离皇后。
  一病倒,就是太后在主持大局。
  而,太后对永昭长公主不设防,永昭长公主的心腹甄女使又是谢灼的人。
  她的手帕浸染了与贞隆帝连日所服药汤相剋之香料。
  要不了命,却能让贞隆帝辗转难寐,噩梦惊醒。
  召她入宫算计她膈应她,她顺势收些子钱,过分吗?
  “香料的剂量极其微小,到了明日天亮时分,陛下只会认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届时,即使太医进行诊脉,也无法察觉。”
  更莫说,不著调的三皇子惹的陛下大怒,险些旧疾復发。
  有问题,怪三皇子。
  与她无关。
  “娘子心中有数即可。”
  “不日,我就要离京远赴北疆,如你所言,上京的风风雨雨,你迟早是要面对的。”
  “在娘子进宫后,我细细想过,凤凰棲梧桐翱九天,我该做的是你的羽翼,而非牢笼。”
  “这不是气话。”
  “我的人脉就是娘子的人脉,我的势力也是娘子的势力。”
  “如若我不能时时刻刻护你周全,就不该妄想將纸鳶的线攥在手心。”
  “我唯有一愿,愿娘子能顾惜己身。”
  顾荣抬眼,看向身侧矜贵包容的谢灼。
  明明淡漠的好似一幅黑白山水画。
  明明清冷的好似山巔雪秋时月冬日霜。
  但,那一双微微弯起的眼睛,仿佛盛满了一潭春水。
  不,是满腔脉脉温情。
  摇曳的烛火映在谢灼的眼里,霎时间,春暖开霞光瀲灩。
  谢灼在尝试著做她的大地,而不是她的天。
  托举她,不是掌控她。
  只要她想,谢灼会不遗余力尽己所能,让她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这就是谢灼爱一个人的方式。
  驀地,顾荣鼻腔一酸,眼眶一热,欲盖弥彰似的俯在谢灼的胸膛,抬手环住谢灼的腰,瓮声瓮气说著“谢灼,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让我遇到你。”
  有那一世的阴影在,她终究不是个擅说情话,篤信人心的人。
  但,她信谢灼。
  她信谢灼的心。
  这是她予以谢灼的例外。
  或许,她的爱意远不如谢灼的浓烈炙热,但会同样绵长。
  谢灼抚著顾荣的头髮,暗忖,顾荣得到的爱意到底是少了些,才会妄自菲薄到有受宠若惊的惶恐和惊喜。
  这些,本就是他该给予的。
  如此想的谢灼,忘记了他自己得到的爱也少的可怜。
  他没有,但他学著慷慨给予。
  “生生世世有些难,不过,可以找无为子那个老道士想想法子。”
  “他贪財归贪財了些,本事还是有的。”
  谢灼用帕子擦拭著顾荣面上的泪水,戏謔著说道。
  顾荣破涕为笑。
  重新温热了酒,酒香便飘散得更远。
  它穿过静檀院的白墙,向外面的院子飘去。
  宴寻懒散地坐著,不时耸动著鼻子,左闻闻右嗅嗅,然后咽了口口水,神秘兮兮地说:“掐指一算,这肯定是桂树下陈酿了百年的酒香。”
  丞昇白了宴寻一眼“掐指一算?”
  “你何时又有了这项本事。”
  旋即,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轻轻撇去浮沫,浅尝一口,又给宴寻斟满一盏,推过去说“这茶的口感也不错,回甘而不涩,你尝尝看?”
  待会儿,他得再去审审曲观海。
  那老头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也越来越滑不溜秋,顾左右而言他了。
  委实有些伤脑筋。
  倘若不是顾忌小侯爷的吩咐,他真想让皇镜司司医一包药下去,直接药傻曲观海。
  “我不爱喝茶,只爱美酒,尤爱小侯爷院中的百年陈酿。”宴寻撇撇嘴,一脸嫌弃的推开。
  “天灵灵地灵灵,天快亮,天亮后我就去跪求小侯爷和財神娘娘。”
  丞昇没好气道“你连裴敘卿都拦不住,还有脸去求小侯爷。”
  宴寻语塞。
  不是拦不住,是不確定能杀否。
  “那我还去翻了席府的墙呢。”
  “这是功。”
  “有脸。”
  宴寻理直气壮。
  丞昇轻抿一口茶水,缓缓站起,拿起倚在门边的油纸伞,跨出门槛时,语气淡然地说道“你认为暗中协助侯夫人向司医索取异香,並威胁司医严守秘密的行为,能隱瞒多久?”
  宴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