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一人之力,涟漪四起
  顾荣眼中流露出讚赏之光,宛如窗外秋高气爽时淡雅的阳光。
  依靠自学,便熟练掌握了吐蕃、南詔、北胡语。
  以天纵之才形容也丝毫不为过。
  人生於世,最令人心悦的生存方式,便是投身於自己擅长且充满热情的领域,尽情绽放光彩。
  “你有如此天赋,藏於內宅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妾,不觉得可惜吗?”
  妾室的一生就是这一座深深庭院。
  若无主母特允,一生都再无法嗅到院墙外的柳绿红,更莫说是与外邦人打交道了。
  向蓉月那流光溢彩的眼眸,忽地失去了一些光彩。
  稍顷,她仿佛在自我安慰般轻语:“捨得捨得,有舍才有得,要得需先舍。唯有捨去,方能获得。”
  “若是不入忠勇侯府,甘做贵妾以获得庇护,我將继续沦为屠夫案板上的鱼肉,任凭向氏一族隨意割捨、吸取养分、利用拋弃,一旦失去价值,便被无情地捨弃。”
  父死,母改嫁。
  族中又怎会有真切疼爱她之人。
  她要先做好断舍离、方能有所得。
  “可是,我不会同意的。”顾荣一字一顿道。
  “然,有句话是真的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你让我看到了你的价值。”
  “你当知悉,我名下有数支商队,来往於天南海北,穿梭於五湖四海,贩货买卖,其足跡遍布大乾內外。”
  向蓉月頷首“我知道的。”
  单论金银,她都觉得是谢小侯爷高攀了顾荣。
  “这便是我提供给你的首要选择。”
  “你所擅长的外邦语,於商队而言,弥足珍贵。”
  “行一路,见一路风土人情,领略惊心动魄的美景。”
  “然而,女子从商,南北奔波,不仅需歷经风霜雨雪,顛沛流离,更难以规避世间人心叵测。一著不慎,便可能无辜埋骨於荒漠黄沙之中,或是命丧匪盗的刀剑之下。”
  “这是风险。”
  “於情於理,我都该详详细细的告知於你。”
  言至此,顾荣微微一顿,目光轻轻扫过,难以察觉地落在向蓉月身上,试图从中探寻对方的真实態度。
  是期待?
  是紧张?
  还是恐惧?
  兴许,皆有之。
  顾荣眸光微闪,继续道“擅外邦语,此乃天生的象寄译鞮之才。”
  象寄译鞮,负责翻译四方语言。
  “我可以吩咐商队贩货之际,为你搜寻、置换四方古籍,你动笔译成大乾语言。”
  大乾,曾有天朝上国的美誉不假。
  但,她不觉得,境外之地就毫无可取之处。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是我能提供给你的第二个选择。”
  “相较於隨商队走南闯北,此选择更为稳定稳妥,但也相对枯燥乏味。”
  “倘若,你能择其一,为我所用,那么我会筹谋斡旋,让你彻彻底底乾乾净净,且不会遭人言语中伤的脱离向氏一族,自立门户。”
  “届时,你想嫁作人妻也罢,想招赘在府,为你亡父延续香火也好,你皆可全然自己做主。”
  其实,不只有这两个选择。
  如果,她和谢灼的大业功成,力荐向蓉月入鸿臚寺通事隶也未尝不可。
  可惜,那条路,尚是镜水月。
  “你有一刻钟时间可作抉择。”
  “向姑娘,达到目的的方式不只有做贵妾这一种。”
  顾荣眉眼含笑,声音温和,仿佛浸染著浓浓的蛊惑。
  蝴蝶振翅,涟漪四起。
  也许,她的重生,本就为的不仅仅是自己报仇雪恨。
  有时候,一人之力,也可恰如一枚石子被猛然掷入水波不兴平静如镜的湖面,一圈圈涟漪迅速扩散开来,缓缓的层层叠叠的波纹荡漾,波澜四起,久久难以平息。
  看似细微之至,亦会触发一系列浩荡无垠的连锁效应。
  一人。
  二人。
  三人。
  千万人矣。
  顾荣的心底窜出一束束火苗。
  灼热而滚烫。
  有趣的人,有趣的灵魂,当忠於本心,有趣的活著。
  所以,她愿意给向蓉月机会。
  向蓉月只觉峰迴路转柳暗明,亮晶晶的眼睛里盛满了一闪一闪的星星,没有多做犹豫,几乎不假思索道“我可以先为表嫂翻译四方古籍,待时机成熟,我亦有驾驭商队的自保之力,亦可隨商队走南闯北行商。”
  下一瞬,又“扑通”一声跪在青石板上。
  声音响亮之极。
  顾荣都有些担忧向蓉月的膝盖骨会不会碎了。
  “你跪的是不是太……”
  顾荣没来得及完全说出口的话语,被向蓉月的接下来的动作梗在喉间。
  “咚。”
  “咚。”
  “咚。”
  向蓉月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顾荣语塞,心绪复杂。
  怎么莫名其妙给了她一种上坟烧香的错觉。
  “表嫂大恩,蓉月没齿难忘。”
  顾荣的眼神凝视著向蓉月额头上青紫的伤痕,嘴角控制不住的抽搐著。
  有一说一,这头磕的是真瓷实。
  当然,脑袋瓜也是真的硬。
  “向姑娘,无须行此大礼。”
  “確切地说,你我也算互惠互利,共贏之举。”
  再磕下去,她怕向蓉月当场脑浆迸裂,死相悽惨。
  传出去,就是她逼死自荐枕席为贵妾的表姑娘。
  向蓉月笑的轻快又明媚,掷地有声道“表嫂,非互惠互利,乃救命之恩。”
  “表嫂有的是冷眼旁观甚至落井下石的理由。”
  “但,表嫂没有。”
  “表嫂坦荡淡然的聆听完我的想法,又指我明路,赐我新生,绝不是轻飘飘的互惠互利四字能消弭概括的。”
  “蓉月再次叩谢表嫂。”
  又是“咚”的一声。
  直听的顾荣心惊肉跳。
  “再磕下去,我就要出尔反尔了。”顾荣心有余悸,戏謔著说道。
  旋即,望向青棠“青棠,扶表姑娘起来。”
  “切记涂抹药膏,別这副令人浮想联翩的模样出府。”
  昔日的顾荣可以视名声如浮云。
  现下的忠勇侯夫人得爱惜羽毛。
  好名声於上位者而言,如虎添翼。
  她要爬的更高!
  青棠依言,轻轻鬆鬆直接拉起了向蓉月。
  向蓉月眨著眼,她觉得,她在青棠手中犹如可怜柔弱的小鸡崽。
  这得多大的力气啊。
  “丑话说在前,我需得验证向姑娘所言真偽,还请向姑娘莫怪。”顾荣淡声道。
  这是对她负责,亦是对向蓉月负责。
  向蓉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应该的。”
  越是谨慎,就越是说明表嫂绝非隨意玩笑。
  她所思所想所念,终可成真。
  顾荣有条不紊的说著“我会延请鸿臚寺通事隶已致仕的官员考问你在吐蕃、南詔、北胡语上的功底和学识。”
  “若功底扎实,你我的交易合作方可顺利继续。”
  “同时,我亦会寻机会、聘高人助你查漏补缺,精益求精。”
  “届时,你还是得吃些苦头,把能嚼的全部嚼下去。”
  向蓉月“表嫂,我可以的。”
  一定可以的。
  顾荣笑了笑“上好药,就先行离开吧。”
  “老夫人用了安神汤,歇下了。”
  “待我联络好通事隶的官员,再著人去向宅寻你。”
  向蓉月应下,福了福身,一步三回头走下台阶。
  凉亭周围的鮫綃轻纱无时不刻地在空中翩翩起舞。
  隔著鮫綃纱,向蓉月的身影渐渐模糊。
  顾荣驀地开口“你不问我以何种方式替你筹谋斡旋,助你脱身吗?”
  向蓉月身姿微顿,並未回首,只是轻抬玉指,指向那渐渐西斜的日光清暉。“我信表嫂。”
  “正如坚信云雾终將散去,太阳迟早会破云而出,耀目辉煌地高悬於天际。”
  她早早便知顾荣的事跡。
  敲登闻鼓告父之举,即使天下人褒贬不一,但依旧不得不承认,那样的顾荣本身就是一轮艷阳,能给深陷泥潭之人洒下光芒,驱散黑暗,给予力量。
  有时候,这本就是最重要的东西。
  她曾听向氏一族的叔伯们议论抨击过顾荣。
  说,那是丟人现眼,是忤逆不孝,是人神共愤,是愚蠢至极。
  说,顾荣明明有更简单、更周全、更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替亡母討公道,偏偏选了最麻烦,又最招致非议,有损己身声誉的法子。
  但,她无法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