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娘子,见信安
  北风凛冽,寒林暮鸦无声。
  北疆大地,雪覆原畴。
  天色昏沉,淒清寂寥,万物凋零。
  谢灼所处的营帐里,充斥著浓烈的烈酒味和血腥气。
  只见谢灼卸下战甲,肩胛至胸膛裹著层层细软布料,脸色苍白得令人心惊,双眉紧蹙,昔日上京的清冷仙姿已不復存在。
  丞晟满脸担忧之色。
  只差一点……
  差一点那支箭矢就会穿过小侯爷的心臟。
  自小侯爷至北疆,所面临著的就是內忧外患的局面。
  外有北胡虎视眈眈,蓄意烧杀劫掠。
  內有军中奸细、贼人,或与北胡私递消息,或行刺杀之事。
  即便小侯爷绞尽脑汁,仍旧无法彻底清洗、肃正北境军。
  此次受伤,更是难以预料。
  趁著小侯爷率一支千人队伍剿灭北胡来犯之敌,归营,烹羊宰猪与兵士同庆时,奸细猛然发难。
  是他护卫不利。
  “丞晟。”
  谢灼披上长袄,其声音平和,宛若远处那被洁白无瑕的雪覆盖的巍峨山脉,表面上静謐无声,內里却潜藏著无尽的危机。
  “不必再给那些人机会,也不必再拉拢了。”
  “杀了。”
  没有最初对同袍举屠刀的不忍犹豫和优柔寡断。
  有时候,他真的看不清,也分不清,北境军中到底还有多少將士矢志不渝的坚守保家卫国的信念。
  原本,他不愿將官场上那套尔虞我诈,排除异己的手段用在这群四时歷风霜雨雪、战火鲜血的士卒身上。
  他可耻的心软了。
  事实证明,十五载的光阴流转,北境军早已不是祖父和父亲陛下的铁血荣耀之师,反而遍布蝇营狗苟的魑魅魍魎。
  不能心软。
  心软就是对自己,对良知未泯、对热血未凉的士兵们的伤害。
  既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无用。
  那就用那些人的鲜血洗刷掉北境军帅旗上的污秽,重新锻造出当年让北胡铁骑闻风丧胆的虎师。
  他不能走的太慢。
  荣荣在上京城所面临的危局不比他少。
  顾荣:她已经杀疯了,好吗?
  丞晟不假思索地应下“属下这就去安排。”
  有些杂碎,根本不配有活著改过自新的机会。
  营帐四周,皆是谢灼和永昭长公主的亲信和暗卫,丞晟並不担心能有人在此刻对谢灼不利。
  垂首抱拳,行礼后,便脚步匆匆离开。
  营帐外的凛冽寒风,见缝插针的爭先恐后挤入,还裹挟著片片雪。
  谢灼將手指紧握成拳,轻抵唇畔,抑制不住地轻咳几声。
  接著,他缓慢而僵硬的站起身来,於长袄之上又披了一件柔软的狐裘,踱至案桌之侧,意图研磨墨汁书写家书,却意外发现砚台已然坚硬如冰。
  將砚台捧至炭火旁,热气氤氳繚绕下,砚台里的墨汁缓缓融化。
  提笔,蘸墨,落下。
  “娘子。”
  “为夫一切安好,勿忧勿虑。”
  “北疆,已然落雪,儼然山舞银蛇之像。”
  “幸得娘子慷慨大义,施以援手,粮草、药物、御寒衣物暂未有缺乏,应对眼下寒冬突至之局足矣。”
  “为夫料娘子,此时应在扬州,不知扬州风和否,所行顺利否。”
  “无论娘子做何决定,为夫皆允之、从之。”
  “唯愿娘子安。”
  “大雪即將封山,书信来往或有不便,恐娘子忧思,特以此信相告。”
  ……
  心底的千言万语落在纸上,字字句句皆为盼安。
  山高路远,情意不绝。
  谢灼心知,他其实就是想念顾荣了。
  想那个殫精竭虑,一步三算,又心肠柔软的顾荣。
  谢灼把信折好,放入信封,火漆封好,盖以音信。
  趁著路途尚通,著人加急送了出去。
  眉宇间的惦念繾綣,像是漫山雪白里俏生生绽放著的红梅。
  他想顾荣了。
  ……
  船舶靠岸停泊。
  顾荣一目十行的翻看著连日来上京的消息。
  很热闹。
  比他想像的更热闹。
  在看到贞隆帝下令大理寺和刑部结案,又赐死南子逾时瞳孔微缩,手一顿。
  南子逾死了?
  她出谋划策,建议大理寺少卿周域咬死南子逾的目的,並非是要南子逾死。
  而是,要他们失和內訌,要南子逾轻而易举將二皇子玩弄於股掌之间,亲手除掉罪大恶极的二皇子。
  不曾想,最后身死的竟是南子逾。
  她很怀疑,二皇子的脑子里到底是塞了什么潲水,能想出如此荒唐可笑,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主意。
  果然,南子逾的事情,证明了,不能与蠢货谋事。
  否则,就是在自寻死路。
  南子逾,不是好人。
  甚至,蔑视百姓生死,静观二皇子作恶,骨子里由內而外的溢散著身为上位者的优越和冷漠。
  这是对人命的漠视。
  但,偏生又没有坏的彻底。
  选错了人,走错了路,以身死了结。
  惋惜吗?
  谈不上。
  只是多多少少有些唏嘘。
  好像,本可以有更好的,更完满的人生。
  然,这世上多的是本可以,却从没有如果成为现实。
  更莫说,那股子优越和冷漠註定了南子逾走不了平凡的路。
  想博一把,想引奉恩公府攀上青云端,是刻在南子逾骨子里的。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南子逾的结局是註定的。
  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输,尸身孤魂葬荒山野岭。
  顾荣轻嘆了一口气,將写著这则消息的纸条递给宴寻“送进暗舱。”
  宴寻挑挑眉“財神娘娘,若是南小公子得知南世子的死讯,怕是会不管不顾返京。”
  “可以回。”顾荣斩钉截铁道。
  宴寻愕然,面露不解。
  顾荣温声道“上京燃起的火,比我想像中更猛。”
  旋即,又將下一则消息推至宴寻面前“南世子饮下鴆酒前,声称,三皇子非陛下血脉,钟离皇后曾委身誉王殿下。”
  宴寻脱口而出“陛下又帮旁人养儿子了?”
  “又”字,相当精髓。
  “或许吧。”顾荣的言语模稜两可。
  南子逾的用意,並不难琢磨。
  哪怕,南子逾嫌恶二皇子愚蠢,怨恨二皇子恩將仇报。但,临死之际,还是选择最后托举一把。
  不仅仅是为了二皇子,更是为了南氏族人。
  南子逾更在意的是南氏一族的兴衰荣辱。
  因而,以她眼下所掌握的消息,辨不出这则消息的真假。
  然而,无可否认,南子逾临死前所说的话,宛若向上京熊熊燃烧的烈焰中倾注了一桶又一桶滚烫的油料,激得火势更为猛烈,更是深深触及了贞隆帝最为敏感的神经,给予了重重的一击。
  贞隆帝后继无人!
  顾荣得出的结论与李福盛別无二致。
  宴寻半知半解,却没有再多嘴询问,而是捧著纸条,脚下生风,前往暗舱。
  不消多时,去而復返。
  “財神娘娘,南小公子想见见您。”
  顾荣神色莫名,意味深长“那便见见吧。”
  暗舱之中,烛火摇曳,光线晦暗。
  南子奕蜷缩一隅,双手紧紧捂住面庞,泪水无声地顺著指缝滴落,悲伤至极地呜咽著。
  顾荣端坐在圆桌旁的木椅上,静静的等待著。
  她要用南子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