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余时,我心口疼的厉害
  太后怔怔的愣在原地。
  直到永昭长公主的身影消失,依旧没有回神。
  视线不经意间瞥向玉佛像,无悲无喜庄严悲悯的佛像,似乎在嘲弄的望著她。
  嘲弄她这些年的逃避。
  嘲弄她自以为是的纵容。
  皇帝到底造了多少孽,是非要將所有施恩之人送至黄泉地府吗?
  太后伸出手指,失神的凝视著玉佛像。
  嘲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宽恕。
  ……
  乔老太师府。
  炭盆热气腾腾,隔挡的陶片上放置著些许蜜桔,散发著清洌沁人的香气。
  祖孙二人在窗下对弈。
  “吟舟。”乔老太师摩挲著棋子,久久没有落子“依你之见,长公主殿下敲登闻鼓,力主重查北疆旧案,是心无旁騖有的放矢,还是拋砖引玉醉翁之意不在酒?”
  乔老太师在朝政上的敏锐嗅觉,无人能及。
  用见微知著、原始见终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乔吟舟的眼神被热茶氤氳的水汽遮挡,让人看的不太真切。
  微抿了抿薄唇,缓缓道“祖父,不重要。”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重要。”
  “长公主殿下所陈的北疆旧案內情骇人听闻,倘若所言不虚,那就是震惊天下的大案、冤案。”
  “有人肯拨云见日,肯水落石出,就值得敬佩。”
  “祖父,孙儿愚见,有些时候,不必事事千虑,从心未必是愚者。”
  乔老太师若有所思,喃喃回味“从心未必是愚者?”
  从心,意味著摒弃一贯的权衡利弊,任性一次。
  “吟舟的见解甚妙。”
  乔老太师边说,边落下了一子。
  乔吟舟看著落子的位置,眸光不著痕跡的闪了闪。
  祖父仍在深思熟虑,不愿轻易涉险。
  “你对北疆旧案的幕后黑手可有猜测怀疑的人选?”
  乔老太师状似无意道。
  乔吟舟不再曲折迂迴,打开天窗说亮话“孙儿怀疑陛下。”
  “孙儿寒暑不輟,遍读圣贤书,又几经游歷,观人生百態,见民间疾苦,心中自有一桿正义的秤。”
  “孙儿私以为,爱民当在忠君之上。”
  “君不明、不仁、不贤,不义,天绝之,人弃之。”
  “孙儿不愿悖逆本心,將千万卷圣贤书变成冠冕堂皇无一用的废纸。”
  “孙儿的志向,祖父是清楚的,至今未有动摇。”
  “如若靖老王爷和三司有確凿证据证明孙儿猜测,孙儿愿捨身恭请陛下赎罪。”
  乔老太师的眉心微微一动。
  他的孙儿,是泠泠玉弦般的君子。
  他唏嘘又欣慰。
  君子得遇明君,方能昂首挺立,一酬壮志大展宏图。
  否则,就是刚过易折,尘沙蒙锈。
  “老太爷,忠勇侯府的密信到了。”
  两封密信。
  一封是谢老夫人所书。
  另一封是顾荣离京下扬州前所留。
  乔老太师幽幽的嘆了口气,暗道了一声,该来的总会来,躲不开,也逃不了。
  明明在他应吟舟所请,大摆认亲宴时,已经有了抉择。
  事到临头,却又逡巡不前,扭扭捏捏不像样。
  乔老太师接过密信,细细检查了火漆封印,確定无打开过的跡象后,方缓缓开封。
  越看,面色越凝重。
  情况比他想像的更疯狂,更严重。
  真的是过於胆大,过於冒险了。
  乔老太师將顾荣所留的那封密信递给了乔吟舟“乔家真真是上了贼船,骑虎难下了。”
  乔吟舟本能道“不是贼船。”
  旋即,才珍而重之的接过信,细细看过。
  眸中没有被殃及的恼怒,有的是异彩连连。
  荣荣,真真是这世上的奇女子。
  “祖父,孙儿愿为她所用。”乔吟舟以一种近乎宣誓的语气道。
  他愿意为顾荣铺道撑伞。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同生共死尔。
  他和荣荣做不成相濡以沫的夫妻,却能成为史书工笔下的兄妹、君臣。
  百年后,自会有人为他和荣荣著书立传。
  总有一日,他的名字能与荣荣同列。
  荣荣做皇后,他是后党。
  荣荣临朝称制,那他便是帝党。
  他必须得承认,他心中的那桿秤无条件倾向荣荣。
  与此同时,他也相信,能在孤立无援时,还乾乾净净把他捧在手心,托举出泥潭的荣荣,非昏庸残暴之辈。
  私心和大义,並行不悖。
  如若相悖,他死。
  乔老太师凝凝眉“你可知,这世道里,几乎九成九之人坚守男尊女卑的伦常和男主外女主內的原则。”
  “永昭长公主越过贞隆帝的皇子们登基称帝,机会渺茫。”
  “皇室宗亲、宗正寺、朝堂百官、民间舆论,皆是阻碍。”
  “一招不慎,粉身碎骨。”
  “值得吗?”
  乔吟舟“祖父,忠勇侯府並非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
  “孙儿之见,值得冒险。”
  “祖父所担忧的,荣荣皆已预料到,且已提前筹谋安排妥当。”
  “密信上能言及之事少之又少,祖父不妨在荣荣抵京后,给一个面谈详陈的机会,再考虑是否举事。”
  说句难听又格外真实的话,以祖父在清流、寒门、士子间的威望,哪怕指鹿为马,亦会有人前赴后继附和响应。
  荣荣需要祖父。
  乔老太师摆摆手“不必谈了。”
  在乔吟舟的心高高悬起时,乔老太师接著道“我已大抵猜透了荣荣的布局和底牌。”
  说到底,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股东风,不在上京,在北疆。
  永昭长公主和忠勇侯府皆需要一场泼天的功绩塑不败金身。
  这就要看谢灼在北疆能取得何等显赫的战功了。
  毕竟,忠勇侯府已经沉寂了十余载。
  万民所请,民心所向,在改朝换代和女子继位之间,那帮皇室宗亲会知道选什么的。
  毕竟,一亡国,高高在上的宗亲就变成了阶下囚。
  “祖父会助她,也助你达成所愿的。”
  永昭长公主有先皇遗命这道护身符在。
  ……
  永寧侯府也发生著乔太师府相似的情况。
  清玉公主乍舌。
  顾荣玩这么大的吗?
  莫名有些心动。
  是真的心动。
  不仅对顾荣描绘的前景,更是对顾荣本人。
  “公主,喝口梨汤润润肺。”裴余时化身狗腿諂媚煮夫,捧著碗热气腾腾的川贝枇杷梨汤,笑意盈盈的俯在清玉公主身侧。
  在裴余时心里,清玉公主是这世上顶顶好的人。
  明明外祖父和父亲已经代他允诺,一生不纳二色,侯府上下事事、人人顺著清玉公主。
  即便清玉公主身子骨儿孱弱多病,既不能承房事之劳,更不能绵延子嗣,他依旧得当自祖宗供著。
  清玉公主说一,他不得说二。
  然,清玉公主善解人意的很。
  不仅会给他寻新鲜有趣的奇珍异宝,还会温温柔柔的说他可以一辈子做隨心所欲的少年郎,不必因婚嫁而改变,甚至还说,若是以后遇到心仪之人,可以为他做主纳进府,开枝散叶,以免断了香火。
  这世上,去哪儿寻如此大度又尊贵贴心的夫人。
  裴余时是个知恩图报的,投桃报李对清玉公主越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只是,不太像是夫妻间的温情脉脉,更像是在恭敬孝顺没有血缘关係的娘。
  清玉公主对这种相处模式很是满意,乐的自在。
  “余时。”清玉公主顰著眉,轻抚著心口,满脸哀伤“本宫方才小憩,又梦见了为证清白服毒自尽那一夜,心口疼的厉害。”
  “梦中惊慌,又见了许多孤魂野鬼,硬生生的嚇醒了。”
  “余时,本宫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也不知这身子骨儿还能撑多久,陪余时多久。”
  裴余时一听急了。
  清玉公主一死,他的好日子是真的要到头了。
  就听清玉公主继续道“本宫曾听老嬤嬤说起,行伍之人阳气足、煞气重,鬼神见之退避,不敢靠近。”
  “本宫能否劳烦余时请大舅舅和余时在外间对弈,好让本宫稍稍休憩,养养心神。”
  说到此,清玉公主顿了顿,楚楚可怜的嘆了口气才继续道“其实,本宫也能回宫求父皇紫气庇护的。”
  “只是担心父皇见本宫病弱至此,会迁怒侯府。”
  “罢了,还是莫要麻烦余时和大表哥了。”
  “本宫再强撑几日吧。”
  “能多陪余时一日,都是赚来的缘分。”
  裴余时忙不迭道“不麻烦,不麻烦。”
  “我顺便把二舅舅也请来吧。”
  “茶楼的说书先生总说读书人通身的浩然正气。”
  “实在不行,我就把外祖父求来。”
  清玉公主嘴角微微抽搐,心道,倒也不必。
  嘴上却道“能下嫁余时,是本宫一生之幸。”
  “辛苦余时了。”
  “就是不知大舅舅愿意来否。”
  裴余时漫不经心的摆摆手“一哭二闹三上吊,总会来的。”
  “娘子在府中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