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古画里的恶毒美人VS悲天悯人的佛(6)
  莫不是兴师问罪来了?
  芸司遥道:“玄溟大师,此刻已过亥时,您大半夜寻到我这院子,是有何要事?”
  她刻意放缓了语气,尾音带著点漫不经心。
  玄溟站起身,月白僧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衬得他身形愈发清瘦挺拔。
  他仍旧未言,只那双眸子沉沉地望著她。
  芸司遥被他这般盯著,挑眉道:“大师莫不是还在修什么闭口禪?”
  玄溟闻言,缓缓低下头,骨节分明的手指鬆开。
  【夜半有宵小翻墙,窥浴后惊惶遁走。恐是混进寺中的閒杂人等,特来看看。】
  芸司遥:“……”
  宵小?
  你才是宵小。
  玄溟很快递来第二张纸。
  【施主半夜不在院中,去了何处?】
  芸司遥:“……”
  她噎了一下,心里门儿清。
  和尚这是篤定了那“宵小”就是她。
  芸司遥当然不能认,她道:“去了哪儿?当然是四处逛逛啊。”
  玄溟静静地看著她,目光里没什么波澜。
  芸司遥:“你这闭口禪还没结束?左右这里没旁人,偷偷说句话又能怎么样,难不成你的佛祖还能跳出来罚你?”
  玄溟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清瘦的脸颊更添了几分冷意。
  寺庙戒律森严,修行最忌破戒,哪容得这般轻慢。
  他手指在桌上轻轻滑动。
  很简单的两个字,芸司遥看懂了。
  【不、可。】
  僧人清冷的脸颊又添了几分雪色,他继续写道:【夜深,寺规不许擅动。施主伤势未愈,更该安歇。】
  芸司遥:“我不喜拘束。”
  僧人抬眸望她,两人视线撞在一处,他眼底的清寂对上她眸中的淡漠,谁也没有先移开。
  良久的沉默。
  院外传来一声清脆的鸟啼,划破了这夜的沉滯。
  玄溟睫毛微颤,先別开了眼。
  他薄唇轻轻抿了抿,转身抬脚朝外走去。
  芸司遥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除了沐浴后淡淡的皂角香,还缠著一缕极清冽的檀香。
  他似乎不再想和她说话,肩膀与她堪堪擦过,转瞬就踏入月色。
  芸司遥转过身看著他的背影,脸色慢慢冷下来。
  她一脚踹在玄溟刚刚坐著的木椅上。
  “咚”地一声。
  椅子倾倒在地,咕嚕转了两圈。
  “不就看了几眼裸体,至於么……”
  芸司遥低声喃喃。
  “不都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我就算把你扒光了又能怎样,一个大男人,这么矫情。”
  芸司遥回了房间。
  玄溟白天送过来素斋她一点都没动过。
  第二天辰时。
  僧人准时来送饭了。
  芸司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屋里的竹榻换成了藤编榻。
  最简单朴素的款式,也就比竹榻软那么一点。
  玄溟依旧什么话都没说,將饭盒放在了桌上。
  芸司遥:“你什么时候买的新榻?”
  玄溟低头將菜端出来,並不与她言语。
  芸司遥踢了他一下,“问你呢。”
  僧人这才转过脸来看她。
  “昨天买的?”芸司遥估摸著他的闭口禪时间也快结束了,道:“我就隨口提了一句,你记得这么清楚?”
  僧人在桌上轻轻划下几个字。
  芸司遥离得近,看清了他在写什么——【食不言。】
  玄溟收回手,將饭盒里的菜端出来。
  芸司遥心里恨不得將素斋扣他脸上,却还维持著虚偽的笑。
  “每天就吃这些,没点新菜式吗?”
  她支著下巴,指尖漫不经心地敲著桌面。
  玄溟冷淡的视线似乎扫过了她。
  芸司遥袖袍顺著手臂滑下去,露出的一截莹白如玉的皓腕。
  她未施粉黛的脸本就生得明艷,眉梢微挑时带著点漫不经心的傲气。
  让人觉得亲近不得,又移不开眼。
  玄溟收回视线,提起空盒,抬脚走出了院內。
  ……又走了?
  芸司遥眯了眯眼,暗自腹誹。
  怪脾气的和尚。
  净云寺今日格外热闹。
  天光刚亮透,香客们手里攥著香烛供品,比肩接踵地挤在寺门內。
  站得满满当当。
  “玄溟大师今日要在大雄宝殿赐福,据说求什么应什么!”
  “快往前挪挪,別挡著路——我家小子科考,就盼著大师沾点佛光呢!”
  “你那小儿子才多大?凭什么插队呢,我都在这排了半个时辰了。”
  “我愿意多出十两银子!让我排在前头!”
  议论声嗡嗡地漫开,把整个寺院都烘得热闹非凡。
  芸司遥从院里出来。
  今日是净云寺一年一度的祈福法会,由寺中第一高僧玄溟亲自主持,消息早就传遍了周遭州县。
  天还没亮透,山门外就已排起长队。
  芸司遥站在人群外,看著那绕了三圈仍望不到头的队伍,眼珠轻轻一转,计上心来。
  她隨手拉了个人,道:“二十两银子,让我排你前面。”
  那男子本想皱眉拒绝,毕竟为了求玄溟大师一句赐福,他凌晨就来排队了。
  “不——”
  “不愿?”芸司遥微微歪头。
  男子脊背莫名一寒,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慌忙往后退了半步,舌头打了结:“愿、愿意!姑娘请、请便!”
  芸司遥满意地挑了挑眉,施施然站到他先前的位置上。
  队伍很快就排到了她。
  玄溟一开始並没有注意,他头也不抬,道:“施主请闭眼。”
  芸司遥却没动,反而往前凑了半寸,几乎要撞上他合十的双手。
  “大师的祈福,是不是对谁都一样?”
  玄溟微微一怔。
  他看清她后,脸上的温和便淡了几分。
  芸司遥:“大师?”
  玄溟仿佛根本不认识她,道:“伸手。”
  芸司遥依言摊开掌心,指尖故意微微蜷起。
  玄溟取过案上一枚红绳繫著的菩提子。
  他的指尖悬在她掌心上方,正要將菩提子放下。
  芸司遥忽然手腕一翻,似是无意般,指腹擦过他的指腹。
  那触感微凉,像片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玄溟的动作驀地一顿,抬眸时,眸中映著她故作无辜的笑。
  他没说话,只將菩提子稳稳放在她掌心。
  隨即抬手,虚虚覆在她手背上。
  这是祈福的规矩。
  僧人以掌心相覆,传递佛前的愿力。
  芸司遥视线微微顿住。
  玄溟的手很粗糙,常年握笔练功,积了一层厚厚的茧子。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还有那微微发紧的指节。
  他在用力。
  芸司遥心头一跳,她动了动手指,却偏巧蹭过他的掌心。
  覆在她手背上的力道更重了些,几乎要將她的手攥在掌心里。
  那层茧子擦过她的指腹。
  带来阵微麻的痒,像电流似的窜上去。
  “別动。”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