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古画里的恶毒美人VS悲天悯人的佛(12)
  禪房外的喧闹嘈杂声比前几日还要厉害。
  芸司遥素来不喜热闹,她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实在无所事事,才走出来。
  刚转过迴廊,就见个灰衣小沙弥捧著经书走过,抬眼撞见她时,像是被惊飞的雀儿般猛地一顿。
  他慌忙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转身就要走。
  芸司遥眼疾手快的扯住他,道:“跑什么?”
  沙弥被她扯住衣袖,身子猛地一顿,“女、女施主……”
  他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僵在原地。
  玄溟师兄有吩咐,对待画妖要跟寻常香客一般,不能过分亲近,也不能失了礼数。
  妖怪毕竟是妖,更何况她还杀了那么多人。
  他偷偷抬眼瞥了下她素色的衣袖,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芸司遥:“玄溟僧人呢?”
  小沙弥双手合十微微发颤,“他……他……”
  芸司遥看出他眼神的躲闪,道:“他怎么了?”
  小沙弥道:“师兄受了戒,正在后山闭门思过。”
  受戒?
  芸司遥:“受什么戒?”
  小沙弥摇头,“……师兄並未严明,我也不知。”
  芸司遥放开他,转身朝著后山的方向走。
  身后的小沙弥像是鬆了口气,又想起什么,急忙提高了些音量。
  “女施主留步!后山是我净云寺歷代祖师清修之地,设有结界,寻常妖魔……是进不去的!”
  芸司遥转头,道:“那要怎么才能进去?”
  小沙弥摇头,道:“弟子……弟子人微言轻,这些关乎结界的要紧事,轮不到我们置喙。”
  芸司遥便放开他,径直朝著后山而去。
  后山藏在云雾里,往上走,雾气渐薄,能看见成片的竹林。
  山林尽头是一栋破旧的木屋。
  芸司遥正要抬脚跨入,眼前却像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她被结界拦住了。
  芸司遥停在原地,望著那层看不见的界限。
  手指触碰到结界光膜,便觉一股温润却不容抗拒的力道涌来。
  这就是结界了。
  芸司遥微微眯了眯眼,正打算强行闯入,一阵极轻的诵经声忽然传进了耳中。
  她熟悉这个声音。
  芸司遥抬起头,看向木屋的方向。
  妖五感要比人类强上许多,只要他们想,能隨时隨地感受到几十米外的所有生物,包括他们的气味、声音、温度……
  芸司遥鼻尖微动。
  那缕若有似无的血腥气穿透结界,混著木屋里的檀香味飘了过来。
  ——玄溟受了伤。
  木屋里的诵经声忽然顿了顿,很快传来一声极轻的闷咳。
  “咳咳咳……”
  都伤成这样了,还抱著他那破经念得没完没了。
  芸司遥眉梢挑了挑,扬声道:
  “和尚,你这是受了戒?”
  她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木屋內的僧人听见。
  木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芸司遥冷眼看著,又嗤笑一声。
  “你是真傻还是装糊涂?”她字字都带著对那清规戒律的轻慢。
  “破戒的事,你自己不说,谁还能撬开你的嘴?偏要上赶著凑过去挨罚,守著你那佛法规矩当命根子——”
  木屋里的寂静只持续了片刻,那断续的诵经声便又响了起来。
  僧人没有因她的话生出半分波澜。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芸司遥立在结界外,冷眼旁观。
  那诵经声从晨光熹微念到暮色四合,又从星子初升延续至午夜。
  僧人像是铁了心要以苦行自罚,连一口水都未曾沾过。
  到后来,声音沙哑艰涩。每吐出一字都显得格外艰涩,却仍未停歇。
  芸司遥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山风渐凉,才身形一晃,化作一卷古画,轻飘飘落在竹枝上。
  维持人身会耗费精气。
  如今僧人自困於后山,她要么节省精气,要么下山杀人。
  芸司遥看著木屋的方向,低声骂了一句,“迂腐。”
  她闭上眼,意识和画卷融为了一体。
  玄溟这几天来一直为她修復著身体,她的妖力恢復了大约七八成,再多住上半个月,身体完全恢復也有可能。
  这一夜,芸司遥听著诵经声陷入沉睡。
  她已经许久没做梦了。
  对於妖怪来说,梦魘代表了不详,代表了预兆。
  那是一个极为旖旎的梦境。
  她看见自己坐在玄溟怀里。
  禪房的烛火摇摇晃晃,將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
  缠绵得像团化不开的鱼水。
  僧人依旧穿著那身月白僧袍,衣襟鬆了半寸,露出的锁骨上还沾著她方才咬出的红痕。
  她的手从他敞开的衣襟处伸了进去,抚过他背上尚未癒合的伤。
  “疼吗?”
  她忽然凑到他唇边,鼻尖相抵,吐气如兰。
  “玄溟大师……”
  他手里的念珠不知何时断了线,紫檀木珠子滚得满地都是。
  僧人的诵经声在她耳边响著,气音里却缠了湿意。
  芸司遥指尖划过他喉结,感受著那处因吞咽而滚动的弧度,唇角蹭著他耳垂轻笑:“和尚,念错了。”
  他睫毛颤了颤,眼帘半抬。
  芸司遥:“……受想行识,亦復如是……”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照亮他冷雋的眉眼。
  芸司遥舌尖却舔过他下頜的汗珠,指尖忽然一沉,划过他背上鲜血淋漓的伤口。
  那道伤本就深可见骨,此刻被她冰凉的指尖一挑,玄溟喉间顿时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子猛地绷紧。
  他还维持著盘膝的姿势,背脊却微微弓起,冷汗顺著额角滚进衣领。
  芸司遥反而俯得更近,鼻尖几乎蹭到他薄而冷的下唇。
  她指尖故意在伤口边缘碾了碾,看著血丝爭先恐后地涌出来,染红了指甲。
  “疼就对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