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尷尬的饭局
  高林目光一扫,先落在张庆国身上。
  “张哥,冷菜归你们,没问题吧?”
  张庆国胸脯拍得砰砰响:“没问题!”
  高林点头,视线转向那群学徒。
  学徒们紧张地咽唾沫,大气不敢出。
  明明这高林跟他们年纪差不多,可感觉完全不同...是一种说不出的威严!比面对师父张庆国还紧张,就像见了不苟言笑的丁经理。
  那是独属於领导者的气场。
  高林看著他们紧绷的脸,露出温和笑意:“大家放鬆点,跟平常一样就行。”
  他以前管后厨,不玩死命苛责那套。新人犯错,他给机会,但同一个坑掉三次?直接捲铺盖滚蛋!
  见他神色和煦,学徒们肩膀才鬆了几分,脸色稍缓。
  “谁擅长料理家禽?”
  “我!我!”昨个挨训的小徒弟立刻举手,生怕晚了。
  “好,今个家禽都交给你处理。”
  高林拿起毛巾擦擦手:“记几个关键点……”
  他把处理家禽的诀窍细细道来,小徒弟听得眼都不敢眨。
  吩咐完,高林又指派墩头师傅的徒弟去切配葱姜蒜等小料。
  篤篤篤......
  密集的切菜声瞬间在后厨炸响,节奏飞快。
  还有一人专门传菜递盘。
  职责明確,高林这才开始自己的活。
  第一步,便是备料。
  各种调料分门別类,倒进小瓷碗,按他顺手的位置一字排开。
  墩头师傅照旧负责雕。
  高林补了一句:“要简单调味,好看,更要能吃!”
  墩头师傅秒懂,埋头干活。
  不多时,家禽和鱼处理妥当。
  高林接过老母鸡,率先料理。
  清燉鸡汤最吃火候,得闷煮三小时,必须先下锅。
  “灶头,起火。”
  他迅速將鸡胗等內臟焯水备用。
  取来砂锅,高林冲正切凉菜的张庆国喊:“张哥,这些人有忌口没?”
  张庆国停刀:“没什么忌口,就一点,不吃辣。”
  盐瀆本地人,大多如此。虽说有些人家会製作胡椒酱,但口味主要还是以咸为主。
  高林点头,手上不停。燉汤手法和上次清燉鸡差不多,但饭店配料足,汤更鲜。
  砂锅盖“哐当”扣上,挪到小灶上文火慢煨。
  转身又处理起其他食材。
  忙碌间,夕阳悄然西沉,小哑巴独坐石凳,手托香腮,小腿晃悠。
  凝望著案台前忙碌的高林,颊上两个小酒窝时隱时现。
  日头快落山时,张庆国的凉菜率先搞定。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小高,接下来看你的了!”
  高林也已备好所有食材,瞥了眼厨房墙上的掛钟,快六点了。
  七点开席,这时候已经可以做菜了。
  第一道,红扒秋鸭!
  头炮必须响,得用硬菜镇场子!“红扒”色泽喜庆,寓意红红火火。
  宴席上菜,讲究大了去了,不是做好就端。
  一般规矩是:先冷后热,先咸后淡,先主后次。
  首道菜尤为关键,定调宴席档次,必是硬菜担当。
  汤羹居中,解腻清口,时蔬收尾。
  所以,今个便用红扒秋鸭打头阵。
  高林正专注锅中翻滚的酱色鸭肉。
  嘀——
  大门外,刺耳的汽车喇叭声打破了傍晚的寧静。
  张庆国一个箭步掀帘探头。
  见丁慧琳正引著几位身著笔挺中山装,脚蹬鋥亮皮鞋的客人登楼。
  他赶忙缩回头,低声道:“来了!”
  高林眼皮都没抬,只淡淡“嗯”了一声,目光未离锅中翻腾的酱汁。
  咚咚咚......
  头顶楼板很快传来咚咚脚步声。
  接著是木椅拖动声,夹杂著虚浮的笑谈。
  十几分钟后。
  “楼上起菜了!”一个服务员大姐跑到传菜窗口喊。
  时间比预定早了一刻钟。
  高林转头吩咐传菜学徒:“上冷盘。”
  学徒连忙端起托盘走向传菜口。高林对窗口大姐叮嘱。
  “慢点上,一样一样来。”
  锅中的红扒秋鸭还差点火候。
  “晓得!”大姐心领神会,默契地开始“控场”。
  服务员们端著冷盘,鱼贯上楼。
  几分钟,四道冷菜上齐。
  高林手中的芡汁也恰好淋下,完美收汁!
  墩头师傅递上调味好的萝卜。
  高林精巧点缀盘边,又仔细擦净盘沿一丝酱渍。
  “走菜!”
  上菜节奏是门艺术,不能一股脑倾泻而出。
  这种饭局,吃饭是幌子,谈事才是真,讲究的是个从容。
  高林估摸时间差不多,揭开砂锅盖。
  浓郁鲜香扑面而来!
  他舀出煨足火候的老母鸡汤,撒上碧绿葱。
  “上汤!”
  手下不停,他旋即开始烹製第三道菜:蟹黄豆腐!
  后厨忙而不乱,一切井然有序。
  此时正值工人下班,张庆国也忙碌起来,专心应对散客。
  楼上那桌,他全权託付给高林,对其手艺放一百个心。
  “蟹黄豆腐,走菜!”
  传菜学徒端著那盘金黄诱人,鲜香扑鼻的豆腐,喉结滚动,不停咽口水。
  滋啦——
  油锅里,一颗颗浑圆饱满的肉圆翻滚沉浮,浓烈的肉香轰然炸开!
  ......
  不同於后厨的热火朝天,国营饭店的包厢里,气氛沉静得近乎凝滯。
  圆桌围坐六人,角落唱片机流淌著轻柔音乐。
  这玩意平日他们可不敢用,会被批的,不过今个在国营饭店倒是无所谓了。
  座上客多是四五十岁年纪。
  主位正对门口,坐著位六十上下,戴厚重黑框眼镜的老者,崭新中山装一丝不苟。
  他含笑举杯:“热烈欢迎王学勇同志加入!”
  他没起身,身旁的人却齐刷刷带著笑站起来。
  “来来,王兄弟,弄一杯。”劝酒声热情洋溢。
  丁慧琳也笑著起身,杯里是茶水,她打量著第一次见面的王学勇。
  四十出头,酱色麵皮,一看就是常年风吹日晒。
  面容刚毅,身姿挺拔,透著一股洗不掉的军人气质。
  这模样,与席间眾人格格不入,他像一盘粗獷的大酱混入了精细小菜。
  眾人举杯,殷切看著王学勇。
  见眾人起立,王学勇端坐不动,目光扫过满桌菜餚,掠过一张张殷切的脸。
  他语气平淡,带著些北方口音:“我不喝酒。”
  顿时,眾人笑容僵在脸上,神色尷尬。
  主位老者却依旧笑眯眯:“这年头还有人不喝酒?学勇啊,小酌怡情,学著点嘛。”
  王学勇嘴角微扯,算是回应了一个笑,缓缓站起。
  眾人脸色舒缓了一些。
  “赶了几天车,累。各位慢用。”话音刚落,他转身离席,未留半分情面。
  主位老者看著他的背影,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面上笑意未减。
  待到王学勇离去,一人忍不住低骂。
  “逼样的,太不识抬......”
  话没完,被老者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打断。
  “哎,学勇同志初来乍到,需要適应,慢慢来嘛。”
  他率先拿起筷子,笑容依旧:“坐,都坐。吃菜,我们可不能铺张浪费啊。”
  仿佛刚才那场尷尬的风波,从未发生。
  他尝了一筷子菜,眼睛瞬间亮了!
  他看向刚坐下的丁慧琳,语气带著意外和讚赏:“张师傅的手艺,见长啊!”
  桌上其他人也纷纷动筷。
  “嚯!確实好吃!”
  “丁经理,我说实话,你这比市里其他国营饭店的菜,强太多了!”有人跟著捧场。
  丁慧琳端著茶杯,只是笑,没接话。
  主位的老者放下筷子,目光扫过空出的那个座位,隨口道。
  “刚巧空了个位置,叫张师傅一起来吃吧。”
  丁慧琳举了举茶杯:“书记,这会后厨正忙得脚打后脑勺呢,离不开人。”
  老者“唔”了一声,点点头,不再说话。
  刚才还勉强维持的热络,像被泼了盆冷水,瞬间冷了下来。
  空气凝滯,只剩下轻微的咀嚼声和杯碟轻碰的声响。
  ......
  最后一道炒蒲菜出锅。
  高林放下锅铲,交给学徒们打扫。
  他端起旁边一个盘子,里面每样菜都留了一小撮,不多,但够尝个味。
  老话怎么说来著?厨子不偷,五穀不收!
  他端著盘子,走向后院。
  小哑巴还坐在下午那个石凳上,位置都没挪动分毫。
  夕阳早已沉没,月光如水洒落。
  看到高林出来,她立刻迎上去,眉眼弯弯,嘴角的小酒窝盛满了笑意。
  她伸出袖子,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替高林擦拭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动作轻柔,带著毫不掩饰的心疼。
  后厨门帘半卷著,几个小学徒正偷偷往外瞧。
  看见这一幕,几人挤眉弄眼,心照不宣地嘿嘿一笑。隨后他们將半卷的门帘悄悄放了下来。
  “先吃点东西”高林把盘子放在石凳上。
  “待会我们看电影去。”
  小哑巴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也只有单独在高林身边时,她才会像现在这般活络。
  她先仔细擦了擦石凳,才拉著高林坐下。
  两人就著清冷的月光,听著后厨隱约传来的锅铲碰撞声,慢慢分享著这一小盘“加班餐”。
  月光,锅铲声,还有身边人。
  这一刻,有种说不出的安寧。
  高林嚼著菜,可吃著吃著,他眉头却无意识地皱了起来。
  不对劲。
  好像......忘了点什么?
  突然,他眼皮一跳。
  二子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