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为数不多的清官
  城南,棚户区。
  这里被金陵人称作“三不管”地带。
  警察不敢管,军队懒得管,帮派都嫌这里油水太少。
  成片的低矮窝棚,像一块块烂疮,紧紧地贴在城市的边缘。
  狭窄的巷道泥泞不堪,混杂著人畜的粪便和腐烂的垃圾。
  万用雷达的扫描下,这片区域像一个巨大的、混乱的蚁巢。
  无数代表著“飢饿”、“疾病”、“绝望”的暗淡光点,挤在一起。
  但也正因为如此,这里是藏匿一个秘密最好的地方。
  没人会在意一个新来的,面目模糊的邻居。
  也没人会多问一句,你的过去是什么。
  许峰的目標很明確。
  他需要一个独门独院的住处,哪怕再破败。
  他需要至少三条以上的逃生路线。
  他需要一个能让他安静等待七天,而不被打扰的地方。
  雷达全力运转,周围五公里內,每一条小径,每一堵矮墙,甚至每一条排水沟的走向,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很快锁定了一个目標。
  在棚户区的最深处,紧挨著一条散发著恶臭的臭水沟,有一座用碎砖和烂泥垒起来的小院。
  院子很小,只有两间隨时可能倒塌的土屋。
  但它的位置极佳。
  后墙外,就是那条臭水沟。水不深,但足以阻挡追兵。趟过去,就是一片野坟地,地形复杂。
  左侧的院墙,紧挨著一家皮革作坊的后院,成堆的臭皮子,能掩盖任何气味,翻过去就能混进作坊。
  屋顶,与隔壁几家窝棚的屋顶连成一片,只要速度够快,可以在屋顶上跑出上百米,消失在迷宫般的棚户区里。
  完美。
  院门虚掩著,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许峰推门进去。
  一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男人,正蹲在屋檐下,用一双枯瘦的手,费力地给一个躺在竹床上,面色蜡黄的女人餵著米汤。
  女人咳得厉害,米汤洒了大半。
  男人看到许峰这个陌生人,眼神里立刻充满了警惕和畏惧。
  “你……你找谁?”
  许峰没有说话,走到男人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金戒指。
  这是他从鬼市顺手买来的。
  他把戒指放在男人面前那只破了个口的饭碗里。
  清脆的碰撞声,让男人的咳嗽声都停了。
  他和床上的女人,都死死地盯著碗里那点金色的光。
  “离开这里。”许峰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今晚就走。”
  男人抬起头,嘴唇哆嗦著,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这……这是给我们的?”
  “拿著钱,带她去看病。”
  许峰的目光,扫过那个病得快要死去的女人。
  “去城里,或者去乡下,都行。永远別再回来。”
  男人看著许峰,又看了看碗里的戒指,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泪水。
  他没有再问一句话,也没有丝毫犹豫。
  他猛地跪在地上,衝著许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他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背起床上骨瘦如柴的妻子,头也不回地衝出了院子,消失在黑暗的巷道里。
  仿佛生怕许峰会反悔。
  院子里,又恢復了死寂。
  只剩下那只破碗,还留在原地。
  许峰关上院门,用一根木棍插好。
  他没有点灯,而是借著从墙洞里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开始仔细检查这个新的巢穴。
  每一块鬆动的地砖,每一处墙体的裂缝,他都用手一一敲过。
  在床底,他发现了一个早已乾涸的地窖入口。
  地窖不大,但正好可以通向隔壁皮革作坊的院墙底下。
  他搬来几块破木板,將入口巧妙地偽装起来。
  这是第四条路。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到屋檐下,在那张男人刚才蹲过的矮凳上坐下。
  冰冷的夜风吹过,带来远处隱约的犬吠和婴儿的啼哭。
  七天。
  他要在这里,像一块石头一样,静静地等待。
  等待王建功,那个被贪婪和恐惧驱使的猎犬,为他衔来猎物的踪跡。
  许峰从怀里,摸出那张雪子寄来的,已经有了摺痕的信纸。
  在黑暗中,他看不清上面的字。
  但他能感觉到,那娟秀的笔跡下,所蕴含的温暖。
  那是他在这片血腥和骯脏的泥潭里,唯一的灯塔。
  他將信纸凑到鼻尖,轻轻嗅著。
  上面,仿佛还残留著一丝淡淡的墨香。
  ……
  七天时间,转瞬即逝。
  罗思巷,十七號。
  院子里的灯光,比七天前暗淡了许多。
  小凤仙坐在梳妆檯前,却没心思描眉,只是呆呆地看著镜子里自己憔悴的脸。
  这七天,她度日如年。
  王建功每天都会来,但不再有往日的温存和油腻,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焦躁、易怒,整夜整夜地喝酒,嘴里胡乱咒骂著。
  窗户被人从外面轻轻叩响了三下。
  一长,两短。
  小凤仙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血色尽失。
  这是那个魔鬼的信號!
  她哆嗦著站起身,几乎是挪到了门边,拉开了门栓。
  许峰像个幽灵,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
  他没有看小凤仙,径直走到那张太师椅前坐下,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小凤仙识趣地退到角落,抱著双臂,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
  许峰闭上眼睛。
  雷达里,一个代表著“极度恐惧”和“绝望”的红色光点,正在巷口徘徊。
  王建功来了。
  但他不敢进来。
  许峰睁开眼,目光落在墙角那个瓶上。
  他隨手拿起桌上的一个茶杯盖,屈指一弹。
  “啪!”
  瓷片精准地击中瓶,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角落里的小凤仙嚇得尖叫一声,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门外,那个徘徊的光点,终於下定了决心,踉蹌著冲了进来。
  “吱呀——”
  门被撞开,王建功像一滩烂泥,滚了进来。
  他甚至没敢看许峰一眼,一进门,膝盖就软了下去,“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整个人,五体投地,额头死死地贴著冰冷的青石地砖。
  “许……许先生……饶命……饶命啊!”
  王建功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著破碎的哭腔。
  许峰端坐在太师椅上,居高临下地看著他,没有一丝表情。
  “我查了……我真的查了……”
  王建功的身体筛糠般抖动著:“我把所有能动的关係都动了,陪了笑脸,送了金子……可我官太小了!我就是个屁!冈村寧次那种大人物的行踪,是汤总长亲自管的,是绝密!我……我真的查不到啊!”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王建功粗重的喘息,和小凤仙压抑的抽泣。
  许峰缓缓端起桌上的茶杯。
  茶是凉的。
  就像他此刻的心。
  “七天。”
  许峰將杯子凑到嘴边,声音平淡得不带一丝波澜。
  “时间到了。”
  王建功听到这四个字,浑身的肥肉猛地一颤,他抬起头,那张脸已经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满是鼻涕和眼泪。
  “许先生!再给我点时间!求求你!再给我七天!不!三天!我一定……”
  许峰放下了茶杯。
  他站了起来。
  这个简单的动作,像一把无形的利刃,瞬间斩断了王建功所有的哀求。
  他知道,魔鬼的审判,开始了。
  “不!不要!”王建功的瞳孔骤然收缩,看著一步步逼近的许峰,他感觉自己的心臟都要被攥爆了。
  他手脚並用,像一只肥硕的蛆虫,拼命地向后退缩,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再也无路可退。
  死亡的阴影,冰冷而又粘稠,將他彻底笼罩。
  就在许峰抬起手的那一刻。
  “等等!”
  王建功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
  “我虽然查不到!但我知道谁能查到!一定能查到!”
  这句话,像一根救命稻草,被他死死抓住。
  许峰的脚步停住了。
  他垂下眼帘,看著瘫在地上,涕泪横流的王建功,像是在看一堆没什么价值的垃圾。
  “谁?”
  一个字,冰冷,锋利。
  王建功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机会,语速极快地喊了出来:“陈瑜!总统府的顾问陈瑜!”
  他喘著粗气,生怕许峰失去耐心,连珠炮似地介绍起来:“这个人……是金陵城里有名的老顽固!石头脑袋!不贪財,不好色,油盐不进!但他对国府忠心耿耿,是上峰面前的红人,真正的天子门生!”
  “他官阶虽然只是个顾问,但能自由出入总统府,参加最高级別的会议!冈村寧次的事情,汤总长一定会向上峰匯报,陈瑜那种人,肯定知道!绝对知道!”
  王建功的眼中,迸发出一丝绝处逢生的光。
  “许先生,您去找他!只要您能搞定他,冈村寧次的下落,一定能水落石出!”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许峰的脑子里,迅速勾勒出这个叫“陈瑜”的人的形象。
  迂腐,顽固,忠诚。
  这样的人,黄金和美色,对他毫无用处。
  威胁?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忠臣,会在乎家人的性命吗?
  这確实是个比王建功难对付一百倍的骨头。
  但也正因为如此,这条线索的价值,才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