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老少爷们儿,都来看看,这位先生何人也?
  崎嶇的山路上,三辆福特轿车捲起漫天尘土,像三只受惊的野兽,仓皇逃窜。
  车灯的光柱在黑暗的山林间疯狂摇晃,切割著前方的未知。
  中间那辆车的后座,赵振东的身体紧紧绷著,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他死死抓著扶手,牙关紧咬。
  “开快点!再快点!去城里,往新街口方向开!”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形。
  司机的手死死把著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脚油门踩到了底。
  “营长,山路太险,再快就要翻车了!”
  “我让你开就开!哪那么多废话!”赵振东咆哮著,唾沫星子喷到了前排座椅上。
  坐在他身旁的冈村寧次,却显得异常镇定。他扶了扶那副金丝边眼镜,整理了一下西装的领口。
  “赵君,慌乱是失败的序曲。”他的龙国话说得慢条斯理,“你的士兵,连敌人是谁,有多少人,都没搞清楚。”
  “冈村先生,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赵振东的脸涨得通红,“那个袭击者是个疯子!他……”
  冈村寧次打断了他。
  “他不是疯子,他是个优秀的军人。”
  他透过后窗,望向那片被甩在身后的黑暗山林。
  “他很清楚,在山里,他只有一个狙击点。而进了城,混乱的街道,密集的人群,才是他最好的猎场。”
  赵振东愣住了。
  他只想著逃,逃进人多的地方,让对方投鼠忌器。
  可冈村寧次却点出了一个他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他们不是在逃向安全区,而是在衝进一个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屠宰场。
  “那我们……”
  “现在掉头,才是自寻死路。”冈村寧次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属於猎食者的冷酷,“继续往城里开。通知前后两辆车,进城后不要减速,用最快的速度衝过去。只要我们的速度够快,狙击手就无法锁定。”
  赵振东下意识地点头,拿起对讲机,將命令传达了下去。
  他忽然觉得,这个被他保护的“目標”,远比他这个带兵的营长更懂如何打仗。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羞辱和寒意。
  ……
  山坡上,许峰看著那三辆车消失在视野尽头。
  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伏著。
  万用雷达的扫描范围內,那三个光点正沿著公路,飞速地向金陵市区移动。
  他缓缓起身,將莫辛纳甘重新背好,转身,走下山坡的另一侧。
  黑暗中,他来到一处废弃的採石场。
  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下,掀开一块破旧的油布。
  一辆蒙著厚厚灰尘的哈雷摩托,静静地停在那里。
  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后手。
  他跨上摩托,没有用车钥匙,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两根铁丝,熟练地在点火器里捅了几下。
  “轰!轰隆隆……”
  沉睡的引擎被唤醒,发出一阵低沉而有力的咆哮,震落了车身上的灰尘。
  许峰拧动油门,摩托车像一支离弦的黑箭,衝出採石场,匯入了通往城区的公路。
  他没有走那三辆车走过的山路。
  他选择了一条更近的,几乎被废弃的旧路。
  ……
  金陵城,中山东路。
  夜生活刚刚开始,街道上车水马龙,霓虹灯闪烁。
  穿著旗袍的女人,挽著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舞厅和电影院。路边的黄包车夫,卖力地招揽著生意。
  一切都显得那么光怪陆离,歌舞昇平。
  突然,三辆黑色的福特轿车,以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速度,疯了一般从街角冲了出来。
  刺耳的喇叭声,响成一片。
  行人惊慌地躲避,黄包车被撞翻在地,车夫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边。
  路边的摊贩,眼睁睁看著自己的摊子被撞得稀烂,水果滚了一地。
  “搞什么啊!赶著去投胎啊!”
  “军车了不起啊!撞死人了!”
  咒骂声,尖叫声,哭喊声,瞬间让这条繁华的街道陷入了混乱。
  赵振东的车里,司机的手心全是汗。
  “营长,人太多了!开不过去了!”
  “撞过去!”赵振东红著眼睛嘶吼,“谁敢拦路,就给我撞过去!”
  就在这时,一阵独特的引擎轰鸣声,从他们身后传来,由远及近。
  那声音,沉闷,有力,充满了压迫感,盖过了街道上所有的嘈杂。
  赵振东猛地回头。
  后视镜里,一个黑色的摩托车,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巧,在混乱的车流和人群中穿梭,飞速地向他们逼近。
  骑手一身黑衣,戴著一顶挡住了大半张脸的鸭舌帽。
  是他!
  那个幽灵!
  “他追上来了!”赵振东的声音里带著一丝颤抖。
  冈村寧次的脸色也变了。
  他预料到对方会追来,却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这么肆无忌惮!
  “不要管他!冲!衝进新街口广场!”冈村寧次下达了命令,“那里有警察局,有宪兵!只要到了那里,我们就安全了!”
  许峰的摩托车,已经追到了他们车侧。
  他与后座的冈村寧次,只有一扇车窗的距离。
  “开枪!给我打死他!”赵振东几乎是贴著司机的耳朵在咆哮。
  后排的一个卫兵,颤抖著摇下车窗,將手里的汤普逊衝锋鎗伸了出去。
  “噠噠噠噠噠!”
  火舌在黑夜中喷吐。
  子弹没有打中许峰,却打在了街道对面的商铺上。
  玻璃橱窗瞬间碎裂,墙壁上溅起一串火星。
  一个路过的行人应声倒地,大腿上鲜血淋漓。
  街道上的混乱,彻底变成了恐慌。
  人们尖叫著,四散奔逃,寻找著任何可以躲避的地方。
  许峰的身体在摩托车上压得很低,像一阵风,贴著地面飞行。
  他躲开了那杂乱无章的扫射,右手却已经从怀里,抽出了一把黑色的tt33手枪。
  他没有瞄准车里的人。
  万用雷达里,车轮的结构,清晰地呈现在他脑中。
  他要的,不是杀人。
  他要的,是让这只铁皮乌龟,停下来。
  在一个十字路口,为了躲避一辆突然衝出的有轨电车,司机的车速被迫降了下来。
  就是现在!
  许峰的身体微微倾斜,手臂伸直,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与衝锋鎗截然不同的,沉闷而清脆的枪响。
  子弹精准地钻进了中间那辆福特轿车的右前轮。
  “刺啦——!”
  轮胎瞬间爆裂,橡胶撕裂的声音,在夜空中格外刺耳。
  高速行驶的汽车瞬间失去平衡,车头猛地向右一甩。
  司机惊恐地猛打方向盘,但一切都晚了。
  失控的轿车,像一头被砍断了腿的野牛,在路面上划出一道扭曲的焦黑印记,重重地撞上了路边一根粗大的电线桿。
  “轰隆!”
  一声巨响。
  车头整个凹陷了进去,引擎盖高高弹起,冒出滚滚的黑烟。
  跟在后面的车队躲避不及,一头撞上了前车的车尾。
  而开路的头车,也紧急剎车,横在了路中间。
  整个街道,被这突如其来的连环车祸,彻底堵死。
  恐慌的人群,在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更大的尖叫。
  许峰的摩托车,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地停在了那辆撞毁的轿车旁。
  车里,赵振东的头撞在前面的座椅上,满脸是血,已经晕了过去。
  司机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后座的卫兵,在剧烈的撞击中,手里的衝锋鎗脱手飞了出去,整个人都懵了。
  只有冈村寧次,因为坐在中间,只是被撞得七荤八素,额头磕破了一块皮。
  他推开身边昏迷的卫兵,刚想去开车门。
  车门,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拽开了。
  许峰站在门口,黑洞洞的枪口,正对著他的脸。
  冈村寧次的身体僵住了。
  他看著眼前这个男人,那张在报纸上看过无数次的,年轻而平静的脸。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攥住了他的心臟。
  许峰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他一把揪住冈村寧次的西装领口,像是拎一只小鸡一样,將他从车里粗暴地拖了出来。
  冈村寧次那身昂贵的西装,在破碎的车门上划开一道口子。
  他整个人被摔在冰冷的柏油马路上,金丝边眼镜飞了出去,摔得粉碎。
  四散奔逃的人群停住了脚步,他们回过头,看向那个站在路中央,一手持枪,一手拎著人的黑衣男人。
  恐惧,变成了好奇。
  人们开始聚拢,远远地围成一个圈,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仇杀?”
  “看那车,是军官的车吧?撞得真惨。”
  “那人是谁啊?好大的胆子。”
  许峰的目光扫过越聚越多的人群,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一看。
  他鬆开手,任由冈村寧次瘫坐在地上。
  然后,他一脚踩住了冈村寧次的后背,將他死死地压在冰冷的柏油马路上。
  这个动作充满了羞辱。
  冈村寧次发出一声闷哼,挣扎著想要抬头,却被那只脚踩得动弹不得。
  “大家,都停一停。”
  许峰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都来看一看。”
  他弯下腰,一把揪住冈村寧次的头髮,迫使他抬起那张沾满灰尘和血污的脸,面向所有围观的市民。
  “看看这位先生。”
  人群中,一个拄著拐杖,穿著蓝色土布长衫的老人,正费力地往前挤。
  他看到了那张脸。
  一张就算化成灰,他也永远忘不掉的脸。
  老人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仇恨。
  他的拐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是你……”
  老人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是你!冈村寧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