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雪子的爆发
  那个护士跑过来的时候,林雪手里的纸团已经被捏得变了形,坚硬得像一块石头。
  “林医生,快,又一个重伤员,大出血!”
  护士的声音尖锐而焦急,像一根针,刺破了林雪周围那层无形的屏障。
  她抬起头,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眼睛里,此刻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她没有说话,只是將那个纸团塞进口袋,转身走向手术室。
  她的脚步很稳,背影挺得笔直,仿佛刚才那个站在树下失魂落魄的人,只是一个幻影。
  手术室的门关上了,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
  无影灯下,器械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雪戴上口罩和手套,动作精准而迅速,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切开,止血,探查,缝合。她的手稳得像磐石,目光专注得像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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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伤员的腹部被弹片豁开了一个大口子,肠子都流了出来。
  血像不要钱一样往外冒,几个年轻的护士脸都白了。
  “纱布,压住!”林雪的声音从口罩后传来,冷静得没有一丝温度。
  “钳子。”
  “准备输血,快!”
  她就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大脑里只有伤口、血管和缝合线。
  那个叫伊莉莎的女人,那个叫蕾娜塔的女孩,那个叫许峰的男人,都被她暂时从脑海里清除了出去。
  只有这样,她才能活下去。
  手术从下午做到了深夜。
  当最后一个伤员被推出去,林雪才摘下口罩,露出一张被汗水浸得发白的脸。
  她靠在墙上,感觉身体里的力气都被抽乾了。
  一个护士端来一杯热水:“林医生,喝点水吧,您都站了十几个小时了。”
  林雪摆了摆手,走到外面的水龙头下,拧开,冰冷的井水哗哗地流出来。
  她掬起一捧水,狠狠地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她抬起头,看著水龙头里自己模糊的倒影。
  小林雪子。
  林雪。
  她到底是谁?
  她以为自己找到了答案。
  在老河沟那个冰冷的夜晚,许峰把她从绝望的深渊里拉出来,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一个新的名字,一个新的未来。
  她以为,她可以把过去的一切都埋葬,作为林雪,作为许峰的妻子,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可那封电报,像一把铁锹,把她自以为埋好的过去,又重新挖了出来。
  林雪知道,在许峰的心里,一定有一个属於这个女人的位置。
  她才是那个陪著他走过抗战时期的冰天雪地的人。
  而自己,算什么呢?
  她不是在怨恨许峰的背叛。
  她甚至能理解。
  她只是……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恐惧。
  “血脉”。
  电报里这两个字,像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个黑头髮、黑眼睛的女儿。
  那是许峰生命的延续。
  而她呢?她是个霓虹国人,一个身上流著“敌人”血液的女人。
  她甚至连自己的未来都看不清楚。
  她害怕。
  怕许峰会因为这个孩子,而慢慢地,一点点地,把她从他的世界里推出去。
  怕她好不容易抓住的这点温暖,会像指间的沙一样,悄然流逝。
  口袋里那个坚硬的纸团,硌得她生疼。
  接下来的几天,林雪像是变了个人。
  她依旧是那个技术最好的主刀医生,但她不再说话,也不再笑。
  她把自己完全埋进了工作里,手术室成了她唯一的避难所。
  每天不是在做手术,就是在去手术室的路上。
  她用肉体的疲惫,来麻痹精神上的痛苦。
  医院里的人都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大家私下里议论纷纷,都以为是前线的战事不顺,让她压力太大了。
  没人知道,压垮她的,不是堆积如山的伤员,而是一封来自几千公里外的电报。
  这天,炮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密集。
  整个师部医院都能感觉到脚下土地的震动。
  前线的伤员一车一车地往后拉,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傍晚,噩耗传来。
  师长李云龙,亲自带突击队执行穿插任务,在赵庄附近,和国军第八十七师长楚云飞的部队遭遇了。
  一场恶战,李云龙的突击队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李云龙身中七块弹片,当场昏死过去。
  消息传回师部,整个指挥系统都快瘫痪了。
  “快!送野战总院!请最好的医生!”副师长邢志国眼睛通红,衝著通讯兵大吼。
  “来不及了!”警卫员段鹏背著浑身是血的李云龙衝进医院,嗓子都喊哑了:“路上顛簸,师长他……他快不行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刚刚走下手术台的林雪身上。
  她是这里唯一有能力做这种高难度手术的医生。
  邢志国快步走到林雪面前,这个平时温文尔雅的政工干部,此刻脸上满是焦急:“林医生,拜託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师长救回来!”
  林雪看了一眼担架上那个血肉模糊的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准备手术。”
  她转身走向手术室,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野战医院的手术室,条件简陋得可怜。
  几块门板搭成的手术台,一盏昏黄的汽灯掛在房樑上,充当著无影灯。
  李云龙被抬上手术台,军装已经被血浸透,分不清原来的顏色。
  他的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林雪戴上手套,剪开他的衣服。
  触目惊心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腹部那个贯穿伤口,还在不停地往外渗著血。
  “血压多少?”林雪头也不抬地问。
  “测……测不到了。”年轻的护士声音都在发抖。
  手术室外的走廊里,挤满了人。
  邢志国、张大彪,还有师部的一眾干部,全都守在外面。
  警卫员段鹏像一头困兽,在走廊里来回踱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扇紧闭的木门。
  那个东洋女人,他信不过。
  师长平时没少叫她“鬼子娘们儿”,虽然是开玩笑,但谁知道她有没有记恨在心?
  现在师长的命攥在她手里,万一她动点手脚……
  段鹏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觉得后怕。
  手术室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雪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她的手依旧稳如泰山。
  “弹片,第七块。”她用镊子夹出一块变形的金属片,扔进盘子里,发出“噹啷”一声脆响。
  清创,止血,寻找破裂的血管。
  最致命的是腹部那一枪。
  子弹穿透了肝臟,造成了大出血。
  “血浆!加大剂量!”
  林雪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李云龙的腹腔里搜寻著。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快到了极致,却又精准得毫釐不差。
  这双手,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握手术刀而生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门外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雪走了出来,她身上的白大褂,已经被血染红了大半。她摘下口罩,那张苍白疲惫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怎么样了?林医生,师长怎么样了?”段鹏第一个冲了上去,一把抓住林雪的胳膊。
  林雪皱了皱眉,挣脱了他的手。连续十几个小时高强度的工作,让她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
  她靠在门框上,声音有些沙哑:“子弹和弹片都取出来了,血也止住了。命,暂时保住了。”
  眾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邢志国激动得都快说不出话来:“谢谢,谢谢你林医生,你……”
  “但是,”林雪打断了他,目光扫过眾人焦急的脸:“他伤得太重,失血过多,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过来,不好说。这几天是关键期,要看他自己的意志力了。”
  这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
  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段鹏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在他听来,林雪这番话,就是推卸责任。
  什么叫“不好说”?什么叫“看他自己的意志力”?
  他脑子里那根弦,“嗡”的一声就断了。
  “你什么意思?”段鹏上前一步,几乎是指著林雪的鼻子质问:“你是不是没尽力?你是不是还在记恨师长以前骂过你?”
  空气瞬间凝固了。
  邢志国脸色大变:“段鹏!胡说什么!快给林医生道歉!”
  张大彪也赶紧去拉他:“疯了你!林医生刚把师长从鬼门关拉回来!”
  可段鹏已经红了眼,他一把甩开张大彪,双眼死死地瞪著林雪,那眼神,像是要活吃了她。
  “我胡说?你们问问她!什么叫不好说?我看她就是故意的!她就是想害死师长!”
  这句诛心之言,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捅进了林雪的心里。
  连日来积压的委屈、迷茫、痛苦和疲惫,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她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火焰。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彻底爆发的怒火。
  她没有辩解,也没有哭泣,只是冷冷地看著段鹏,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
  “是,我就是故意的。”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不仅想让他死,我还想让你们都死。”
  所有人都惊呆了。
  “你……你承认了!”段鹏气得浑身发抖,指著她的手都在哆嗦。
  “段鹏!”邢志国厉声喝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关你禁闭!”
  林雪却抬手制止了他。
  她往前走了一步,直面著比她高出一个头的段鹏,眼神里的冰冷,让这个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汉子,都感到了一丝寒意。
  “你不是觉得我没尽力吗?”林雪缓缓地说:“那你来。手术刀就在里面,你去把他救活。”
  段鹏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没那个本事,就闭上你的嘴。”林雪的声音依旧平淡,但那股子毫不掩饰的轻蔑,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