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东野总司令部,刘总来电
  北归的列车比南下时快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归心似箭,又或许是卸下了心中最沉重的包袱,许峰觉得连车轮滚动的声音都变得轻快起来。
  冀南的暖意被远远甩在身后,当熟悉的、带著冰碴子的冷风从车窗缝隙里钻进来时,他知道,东北到了。
  他没有直接回哈城,而是先到了位于吉林的军区驻地。
  假期还没销,但他等不及。
  有些事,必须趁热打铁。
  他答应了雪子,下次见面,就是他去娶她。
  大丈夫一诺千金,更何况是对自己的女人。
  周保中將军的办公室外,许峰被一个年轻的警卫员拦了下来。
  “许处长,您回来了?”警卫员显然认识他:“周司令他……不在。”
  “不在?去前线了?”许峰问。
  “没有,前几天刚走,带代表团出访高丽去了。”警卫员答道:“说是要去谈一批紧急物资的援助问题,估计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
  许峰的眉头拧了起来。
  偏偏是这个节骨眼上。
  他心里清楚,结婚报告这种事,有周保中这个老领导出面打招呼,会顺利很多。
  毕竟林雪的身份特殊,即便她有再大的功劳,在某些人眼里,“霓虹人”这三个字本身就是原罪。
  “那军区里现在是哪位首长主事?”许峰问道。
  “贺政委在,不过他这几天也忙著去下面各部队开思想动员会,人都见不著影。”
  这下,路似乎被堵死了。
  警卫员看他脸色不对,小声劝道:“许处长,要不您先等等?等周司令回来,您的事还好办些。”
  等?他怎么等得下去。
  一想到雪子在医院里,虽然有李云龙罩著,但终究是孤身一人,他就一刻也安寧不下来。
  那个王副军长被调走了,谁知道还会不会有李副军长、张副军长?
  只有把那张证领了,让她名正言顺地成为他许峰的妻子,他才能真正放心。
  “不等了。”许峰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他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军区后勤部的档案室。
  “许处长,您要什么材料?”档案管理员是个戴著眼镜的老同志,见他进来,连忙站了起来。
  “给我一份干部婚姻状况登记表,还有一份结婚申请报告的范本。”
  老同志愣了一下,隨即脸上露出瞭然的笑容:“哎哟,许处长要办喜事了?恭喜恭喜啊!女方是哪儿的同志?回头可得请我们喝喜酒。”
  “一定。”许峰笑了笑,没有多说。
  他拿著表格回到自己的宿舍,关上门,从怀里掏出那张被他体温捂热的信纸,小心翼翼地展开,放在桌上。
  然后,他拿起了笔。
  这是一份他这辈子写过的、最郑重的报告。
  他没有用那些官样文章的套话,而是用最平实也最恳切的语言,將他和林雪的相识、相知、相爱,原原本本地写了出来。
  从老河沟的初遇,到哈城的相依为命。
  从东京审判台下的並肩作战,到金陵城里的生死相托。
  他写了她的善良、她的坚韧,也写了她的功绩——她是如何冒著生命危险,將731部队的罪证公之於眾,她又是在解放军的医院里,如何从死神手里抢回了一个又一个战士的生命。
  在“女方姓名”一栏,他顿了顿,郑重地写下“林雪”两个字,然后在括號里,加上了“原名:小林雪子”。
  在“家庭出身”一栏,他写道:“霓虹满铁高层,反战人士小林正雄之女。”
  他没有丝毫隱瞒。
  他知道,这些信息是绕不过去的坎,遮遮掩掩只会引来更多的猜忌和审查。
  他要的,是一份光明正大的承认,而不是含糊其辞的妥协。
  报告的最后,他写道:
  “……林雪同志,以其行动证明,其为一名立场坚定、技术精湛、心向光明的革命医务工作者。其出身非其所能选择,但其道路乃其本心所向。我,许峰,愿以我过去、现在及將来为革命所立之全部功劳作为担保,申请与林雪同志结为革命夫妻。肯请组织批准。”
  写完最后一个字,许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墨跡未乾,他吹了吹,將报告和登记表仔细地叠好,装进牛皮纸信封。
  第二天一早,他没有通过吉辽军区的內部渠道,而是直接找到了军区的机要通讯处。
  “请把这份报告,以八百里加急的密电形式,发往长春,东野总部。”许峰將信封递给机要员,语气不容置疑。
  机要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到信封上“东野总部刘参谋长亲启”的字样,手都抖了一下。
  “许……许处长,这……这不合规定啊。您的报告,应该先由军区政委审批,再逐级上报……”
  “周司令不在,贺政委下部队了。”许峰看著他:“出了问题,我一力承担。你只管发。”
  他身上那股子在尸山血海里磨礪出的气场,让年轻的机要员根本不敢多说半个不字,只能立正敬礼:“是!”
  报告发出去了,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
  许峰没有在驻地乾等。
  他知道,这种事情,急也没用。
  他销了假,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本职工作里。
  苏维埃援助的第二批物资已经抵达边境口岸,其中包括了大量的药品、机器设备,甚至还有几台刚刚从德国缴获的、崭新的蔡司显微镜。
  这些都是关內各大解放区急需的宝贝。
  如何將这些物资分门別类,用最快的速度、最合理的路线,送到最需要它们的地方,是一项极其繁杂且责任重大的工作。
  许峰忙得脚不沾地。
  他白天带著人在冰天雪地的货场清点物资,核对清单,晚上则在办公室里,对著地图和各地送上来的需求报告,一根烟接著一根烟,制定调拨计划。
  万用雷达在这种时候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他只需要在堆积如山的货箱前走一圈,就能对里面的东西了如指掌,甚至能精確地判断出哪些木箱在运输过程中受了潮,需要优先处理。
  这大大提高了清点的效率和准確性,让手下的办事员们惊为天人,只当是许处长经验丰富、火眼金睛。
  忙碌,能暂时压下心底的焦灼。
  但每到夜深人静,他还是会忍不住望向南方。
  不知道他的那份报告,此刻正躺在哪位首长的案头。
  不知道雪子,今晚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又在手术台前站到深夜。
  这天晚上,许峰刚从货场回来,浑身冒著寒气,正准备烧点热水泡个脚,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是周保中的警卫员小李。
  “许处长,长春,东野总部的急电!”小李的表情有些复杂,既有兴奋,又带著几分担忧。
  许峰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他接过电报,展开。
  电文很短,短得只有一个字和两个標点。
  “来。——刘。”
  没有称谓,没有职务,只有一个冷冰冰的“来”字,和一个同样冷冰冰的署名。
  许峰看著那张薄薄的电报纸,却笑了。
  来,就好。
  他最怕的,是石沉大海,是杳无音信。只要还愿意见他,就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小李,帮我安排一下,明天一早去长春的火车。”
  “许处长,您……不再等等周司令?”小李还是有些不放心:“刘参谋长那儿……听说脾气不太好。”
  “等不了了。”许峰將电报纸折好,揣进怀里,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刀山火海他都闯过来了,还会怕见一个参谋长?
  为了雪子,別说是参谋长,就是天王老子,他也得去掰掰腕子。
  ……
  通往长春的军列在白茫茫的雪原上疾驰。
  车厢里没有暖气,呼出的气瞬间就能结成白雾。
  许峰裹著厚厚的大衣,靠在窗边,看著窗外飞速倒退的枯树和电线桿。
  他的心里,远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那个只有一个字的电报,像一柄悬在头顶的剑。
  那位素未谋面的刘参谋长,究竟是何用意?
  叫他过去,是想当面批准,还是想当面驳回?
  又或者,是想看看,这个胆大包天、敢把一个霓虹女人报上来当老婆的吉辽军区后勤处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许峰不是个鲁莽的人。
  他敢这么做,自然是有所依仗。
  他的依仗,不是周保中的赏识,也不是什么后台背景。
  他的依仗,是他自己一桩桩、一件件,用命换来的功绩。
  东京审判,他让731的恶魔无所遁形。
  金陵城下,他让冈村寧次的项上人头落地。
  这两件事,足以让他在全军所有与日寇血战过的將士面前,挺直腰杆。
  大別山里,他搞出的高產粮种,让根据地的百姓和战士们,第一次吃上了饱饭。
  这份功劳,看似没有真刀真枪的廝杀来得震撼,但对於一个正在打天下的政权而言,其分量不言而喻。
  还有现在,他主管的对苏边贸,更是关係到整个东北乃至华北战场后勤补给的生命线。
  他相信,东野总部的领导们,不会是只看出身、不看功劳的糊涂蛋。
  但,政治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加减法。
  林雪的出身,就像一根最敏感的神经。
  尤其是在战爭刚刚结束,民族情绪依旧高涨的当下,这足以成为政敌攻訐的靶子。
  许峰甚至能想像出,如果这份报告被別有用心的人看到,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功臣居功自傲,竟欲与霓虹女通婚,思想腐化,立场堪忧!”
  这样的帽子扣下来,谁也吃不消。
  所以,他必须去。
  他必须当著那位刘参谋长的面,把所有的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清楚。
  他要让总部领导们明白,他许峰要娶的,不是一个叫“小林雪子”的霓虹人,而是一个叫“林雪”的、为革命流过血、出过力的革命同志。
  火车哐当哐当,思绪也跟著起起伏伏。
  许峰想起了在冀南医院的那个走廊里,王副军长那副丑恶的嘴脸。
  “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九死一生,现在享受一下胜利果实,换个称心如意的老婆,怎么了?”
  这句话,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许峰心里。
  他知道,王副军长这样的人,在队伍里不是个例。
  隨著胜利的到来,一些人的脑子开始发热,革命意志消退,享乐思想抬头。
  他们把革命的胜利,当成了自己升官发財、享受特权的资本。
  而林雪,美丽、专业、气质出眾,又没什么根基,自然就成了这些人眼中的“胜利果实”。
  他今天如果不把这个婚结了,不把林雪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定下来,明天就可能还有无数个“王副军长”会冒出来。
  这已经不仅仅是他和林雪的私事了。
  这关係到军队的风气,关係到那些像林雪一样,怀著理想加入革命队伍,却没有“根正苗红”出身的同志们的未来。
  想到这里,许峰的心反而定了下来。
  长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