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第107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吕府。
  三进院落占地极广,朱漆大门,偌大石狮,往来僕役丫鬟络绎不绝,尽显豪府气派。
  吕府內院一间书房中。
  户部尚书吕伯君一袭紫袍,端坐案上。
  他六十上下,头髮白,面容清瘦,一对眼眸却精神翼,不见半点浑浊。
  吕伯君对案还坐著一道穿緋袍,绣孔雀的敦厚身影,正是户部左侍郎黄锦。
  相比於吕伯君,黄锦略有些拘谨:
  “此番能虎口脱险,全仰仗吕公出手,下官听闻太夫人寿辰將近,略备薄礼聊表寸心,以祝太夫人寿比南山松,福如东海水。”
  说著,他从袖中掏出一尊一尺见方的金佛,恭恭敬敬的摆上桌案。
  前段时间夜鳞司借著缉查京城叛党的机会,向户部挥下侧刀,查抄了不少贪官污吏。
  黄锦也牵扯其中,若不是吕伯君从中斡旋,现在可能已经下狱。
  吕伯君看也不看那尊金佛,只是垂眸拨弄著手中白瓷茶盏。
  黄锦琢磨不清他的意思,想想还是开口恭维道:
  “夜王仗著天家禁卫囂张跋扈,残害忠良,朝中同僚苦其久矣,万幸有吕公在,只是略施小计便让这帮鹰犬左右支拙,自顾不暇。”
  听到这话,吕伯君终於抬起眼帘,神情古井不波:
  “你以为本官想招惹夜王?”
  黄锦神情一僵,嘴唇翁动,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夜王姬鈺虎是掌握实权的亲王,手握天家禁卫夜鳞司,可以说就是一柄悬在朝臣头顶的侧刀。
  而朝堂袞袞诸公中,有几个是乾净的,经得起查的?
  招惹夜王,就等於在太岁头上动土,面临数之不尽的麻烦。
  因此,朝臣们即便再看不惯夜鳞司,往往也是敢怒不敢言。
  吕伯君官至户部尚书,显然不是蠢人,可他却当了那个出头鸟,还摆出一副要跟夜鳞司斗到底的模样。
  这並不正常。
  黄锦嘴角勾动,强挤出一个比苦还难看的笑:
  “吕公大恩,下官谨记在心。』
  吕伯君沉吟片刻,突然道:
  “黄侍郎是个装糊涂的高手。”
  装糊涂?
  黄锦闻言,脸上却是露出一抹茫然:
  “恕下官愚钝,吕公这是何意啊?”
  吕伯君冷冷看了他一眼,见没看出什么破绽,抿了口茶提醒道:
  “夜王在追查什么?”
  “户部的帐目。”
  黄锦几乎是脱口而出。
  显然,他很明白夜鳞司盯上户部的原因。
  吕伯君又道:
  “在这之前,夜王在查什么?”
  之前?
  黄锦听到这话愣了下,旋即脑子里像落下一道轰雷,劈得他一个激灵:
  “夜党!夜王在追查夜党这群乱臣贼子!”
  想通一切后,黄锦的脸色反而越来越难看,也明白了吕公为何这般態度。
  户部贪腐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夜鳞司早不查晚不查,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盯上他们?
  答案显而易见一一夜鳞司和户部被人做了局。
  黄锦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领口逐渐被冷汗浸润,变得冷硬,仿佛化作一条绞绳,勒的他喘不过气。
  是夜党这群贼子!
  他们为了摆脱夜鳞司的纠缠,便將祸水引到了户部头上。
  他们显然成功了。
  夜鳞司现在正与户部斗的不可开交,即使有心收拾他们,也力不从心。
  而且,太后已经採纳了吕公的提议另立新衙。
  新衙一旦成立,夜鳞司首当其衝,权势势必会折损。
  夜王肯定咽不下这口气,接下来还会逮著户部不放。
  吕公和夜王难道不知道这是乱党的阴谋?
  不!
  他们大概率心知肚明,可又不得不站出来打擂台。
  夜鳞司本就有监察百官的职责,突然发现户部巨贪的证据,现成的功绩就摆在那,没有理由不查。
  况且,夜党贼子明显与朝堂有所勾结,谁能保证户部就是乾净的?
  而吕公这边,刀都悬在头顶了,他难道还能坐以待毙不成?
  这是很简单的阳谋,却根本无法破解。
  因为户部確实不乾净,甚至可能真潜伏著夜党贼子,不然不可能將他这个侍郎都拖下水。
  黄锦脸色发苦,终於明白了吕公那句装糊涂是什么意思。
  他身为户部两位侍郎之一,倘若不是他也牵扯其中,吕公大概率不会下场,事情也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吕公是怀疑他不乾净,却不知道他是真没看出来。
  “吕公,贼子狡猾,下官是真不知情啊。”
  吕伯君看黄锦这幅模样,一时间也分辨不出他是真蠢还是装蠢,想了想甩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让他自己体悟。
  言多必失,模稜两可才能让人敬畏。
  黄锦確实摸不透他的意思,想了想试探道:
  “吕公,此番咱们虽然落入贼子算计,可太后已经答应另立新衙,夜王权势大减,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啊。”
  好事儿?
  吕伯君目光明晦不定,发现自己是真看不透黄锦这人。
  他要是装的,这份城府简直深不见底。
  可他要不是装的,那简直蠢得没有人样!
  新衙赤麟卫由掌印大太监李卿掛帅,且大半人手都是宫里的太监。
  一群身家性命繫於他人之手的残废,在宫里不如一个摆件儿,宫外也没人把他们当人看。
  地位低微,朝不保夕,死后甚至连祖坟都进不去。
  由这样一群阉党组成的暴力机构,天知道他们会丧心病狂到什么地步。
  因此,赤麟卫的出现对朝臣而言绝非好事,反而是又悬了一把更锋利的刀在头顶。
  吕伯君当然清楚这一点,不然也不会一手促成如今的局面。
  隨著圣上羽翼逐渐丰满,太后已是有了放权的念头。
  天家无情。
  古往今来,兄弟阅墙,手足相残的案例屡见不鲜。
  夜鳞司在大乾九州有近百个千户所,兵丁过十万,更有两大天人坐镇。
  哪个皇帝放心將其交给他人掌控?
  吕伯君不赌圣上是明君或昏君,他只堵圣上脑子正常。
  正因如此,他才一手促就了赤麟卫的诞生。
  一是给夜王製造些麻烦,让她无暇对付户部,二便是卖圣上一个好,算是提前给自己留个退路。
  当然,这些东西没必要跟黄锦这个蠢货废话。
  吕伯君了黄锦一眼,心里放下一丝戒备的同时,语气也不由得带上些许不耐:
  “夜王头顶的麻烦不比咱们少,京城大大小小那么多案子,还有即將成立的赤麟卫,
  拖过这段时间,她自然就知难而退了。”
  黄锦自然连连称是。
  “夜鳞司一群莽夫,平日里囂张跋扈惯了,还真以为无人可制了不成..:..
  吕伯君垂眸拨弄著白瓷茶盏中的茶沫儿,不置可否。
  吕府后宅,一间装潢精美的书房中。
  吕府大公子吕孟尝正坐在桌案前,面前摆著一副女子画像,一袭紫裙,头戴金釵,姿容绝美,却只有三分传神。
  吕孟尝神情恍惚,兀自出神算算时间,黄生应该已经跟那个小捕头谈妥了吧。
  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那皎皎如明月的女子,吕孟尝不由得精神一震。
  才子配佳人,本该如此。
  至於那个小捕头的想法,吕孟尝並不在意,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在意。
  踏踏踏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来人很快走到门前叩响门扉:
  篤篤一“表哥,我进来了。”
  说完,门扉被从外面推开,陈生径直走入书房。
  他一眼就看到了桌案上的画像,好奇道:
  “你这画的哪家的娘子?”
  吕孟尝与陈生是表兄弟,自幼关係极好,也没打算瞒他,直接道:
  “这是你將来的嫂子。”
  嫂子?
  陈生明显愣了下,这画中的娘子虽然同样绝美,可画的显然不是李月娥。
  陈生砸吧两下嘴:
  “你可悠著点,別把嫂子气跑了。”
  吕孟尝知道陈生指的不是画中的女子,而是李月娥那娘们,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他娶李月娥过门已经有段时日了,可对方却连一个指头都不叫他碰,直到今日,两人都只是徒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
  吕孟尝知道对方看不起他,他心中恼火,却不敢爆发,更不敢叫父亲知道此事。
  陈生见他神色阴鬱,也琢磨出了一丝不对劲来,急忙跳过这个话题“唉,我刚才看黄管事带著两个人急匆匆出去了,他去做什么?”
  吕孟尝语气隨意:
  “没什么,去夜鳞司找一个捕头而已。”
  捕头?!
  陈生早成了惊弓之鸟,躲在吕府就是为了避祸,想著夜鳞司那个剑雨华就算把整个夜党都连根拔起了,也逮不到躲在吕府的他。
  如今又听到夜鳞司的消息,不由提起几分精神:
  “舅父跟夜王势同水火,你还跟夜鳞司的捕头有交情?哪个捕头?”
  吕孟尝语气平淡:
  “好像叫什么剑雨华,一个小角色罢了,不值一提。”
  剑雨华?!
  陈生神情剧变,直接上前扯住吕孟尝的袖子:
  “你没得罪他吧?”
  吕孟尝挥了挥袖子,语气隨意:
  “他若是识相,我也懒得搭理他一个七品捕头。”
  陈生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这个表哥又干了蠢事儿。
  他突然看向书案上的画像,感觉喉咙都有些发乾:
  “这位夫人,该不会是剑捕头家里那位吧?”
  抢人妻女这事儿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吕孟尝没说话,可也没反驳。
  草!
  陈生瞬间明白过来,只觉得眼前发黑,险些一头栽倒下去。
  这蠢货找死別拖上老子啊!
  招惹了剑雨华,这吕府是待不下去一点了。
  陈生连一句废话都懒得说,直接夺门而逃。
  书房中的吕孟尝见状,也跟著出了书房,见陈生直接翻墙往外跳,他还没来得及呵斥,就发现陈生居然又慌不择路的跳了回来,脸色苍白如死灰。
  吕孟尝皱起了眉头:
  “你做什么呢?”
  陈生瘫软在地,像是被抽掉了浑身的骨头一般,也不理他,只是不停呢喃:
  “完了,我真傻,真的,早知如此还不如继续跟著厉老混呢,起码还能多活几天。”
  什么鬼?
  吕孟尝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院外突然传出一阵密如鼓点般的马蹄声。
  噠噠噠一紧接著,一道清朗嗓音,瞬间盖住了丫鬟僕役们惊慌失措的喊叫声:
  “夜鳞司办事儿,不想死的双手抱头,蹲到墙角。”
  “?!
  夜鳞司?!
  踏踏踏此时,后宅听到动静的吕府家眷也神情慌张的跑了出来。
  吕伯君走在最后,脸上看不出多少情绪。
  黄锦则落后他半步,神情略有些紧张。
  吕府眾人看见吕伯君,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齐刷刷围了过去。
  人群中,三十上下,丰腴熟美如书香教母的吕氏最先开口:
  “老爷!”
  吕伯君没看她,视线转向站在外围的吕孟尝:
  “孟尝!”
  吕孟尝听见呼唤,颇有些心虚:
  “父亲,孩儿亦是不知。”
  吕伯君闻言皱起了眉头,视线不动声色的梭巡,很快就將在场眾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身侧,户部侍郎黄锦也听到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马蹄声,似是整个吕府都被团团包围了一般,他神情明显有些慌张:
  “吕公,是夜鳞司......
  吕伯君当然知道,可夜鳞司怎么敢无缘无故摆出一副要抄家的架势围二品大员的门。
  夜王疯了不成?
  吕伯君目光晦暗,视线转向角落里面无血色的陈生,语气微重道:
  “陈生,你说说,惹了什么事儿。”
  陈生回过神来,想了想抬手指向脸色逐渐发白的吕孟尝:
  “舅父,你还是问他吧。”
  这下,包括吕伯君在內的一眾人齐刷刷转过目光,
  吕孟尝眼见躲不掉,只能一五一十將今天拜访不成,看上人家娘子的事情说了出来。
  儘管这番话被他粉饰了一番,可吕府人也不是傻子:
  “孟尝,你怎么这么糊涂!”
  “那位剑捕头可是夜王眼前的红人,这可怎么办啊。”
  “他就是太后眼前的红人也不能这么张狂啊,青天白日下带这么多人堵门,老爷,你可一定要给孟尝做主啊!”
  北,
  吕伯君抬手压下乱糟糟的声音,心中却是恢復了成竹在胸,唇角甚至勾起了一抹笑。
  夜王其实也算难缠,可惜手下儘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这一局,他已经贏了。
  ps:比较感性,看到大家投的票票真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