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梦与苔原
  帐篷外传来轻微的响声,是守夜的托卡在走动。
  年轻猎手的脚步很轻,但透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不止是他,自从奥布的神火在遥远的云端点燃,一种无形的、炽热的迴响就烙印在所有信徒的灵魂深处。
  他们能感觉到“主”的存在感变得无比清晰、强大,仿佛一团永不熄灭的太阳悬在意识的天穹,带来力量与方向的同时,也带来一种沉甸甸的、被注视的责任感。
  斯卡拉深吸一口气,掀开帐篷的兽皮门帘。
  刺骨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吹散了最后一点梦境的阴霾,也让他彻底清醒。
  营地里篝火已弱,但熹微的晨光已经出现在天边。
  渐渐地,营地里的巨魔们开始收拾行装,无声而高效。
  队伍壮大了,来自不同破碎部族的面孔都带著相似的坚韧和一丝丝对新信仰的渴望。
  “出发。”斯卡拉的声音不算特別大,但足够每位在场的巨魔听清,“目標,伊塔尔克。”
  他压下心头那点因梦境而起的、莫名的不安。
  无论那里有什么“债”,无论父亲当年留下了什么谜团,现在,他带著新的力量和信仰回来了。
  托卡跟在斯卡拉身后,神情冷静,他没有说话,但眼神里有种不常见的戒备。
  “昨晚没睡?”斯卡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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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托卡微微摇头,又点了点头,像是不確定答案。
  斯卡拉看著他,没追问。
  “梦到东西了?”戈尔隆走近,一边检查皮革护腕,一边低声道,“这很奇怪……自从改信之后,我就再也没做过梦。”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不是隨口,而是真正的在意。
  梦,在祖达克,不只是休息时的幻象。它与洛阿有关。
  旧时代,信仰者在梦中能与神灵交谈、接受引导,甚至获得预兆。
  而那些被洛阿拋弃的失信者,则会陷入反覆的噩梦,梦到过去的战友、倒下的图腾、冻死的祖母、失踪的孩子。
  那是一种“神明撤回注视”后留下的、难以癒合的伤痕。
  而当他们皈依奥布之后,这些梦就消失了。
  不管是否虔诚,是否领会神意,起码睡得安稳。
  “我也是。”西耶走近,一边打理肩上的披风,一边低声说,“这些天,我的脑子就像一块石头,夜里静得嚇人。”
  “但昨晚不一样。”戈尔隆插嘴,“我不是说梦到了什么……我是听到了。”
  三巨魔对视。
  斯卡拉沉默几息,终於开口:“我也是。”
  这句话一出口,气氛微妙地沉了一瞬。
  托卡看向他,眼神没有太多波动,但手下动作不自觉地紧了紧。
  这时候,另一个声音插进来:“你们也听见了?”
  是一名巫医学徒,来自第三个到访的部族,名叫阿泽克,年纪不大,背上背著一串粗製的骨器,此刻正蹲在营地边缘打磨自己的神徽。
  “我原以为是自己身体出了问题。”阿泽克站起身,神情有点不安,“后来听你们说,我倒想起了一种可能。”
  “有一种说法,在旧时代里,如果一个洛阿彻底离开,它会断掉与信徒之间的梦境联繫;但如果只是走了大半,还剩一点残渣,信徒的梦就会变成回声。”
  “你是说,是那些洛阿导致的?”戈尔隆皱眉。
  “感觉是獁托斯。”阿泽克神色古怪,“祂走了,又没完全走。祂的一部分留在这里,让我们的梦境变得混乱。”
  斯卡拉沉默,在心底衡量这种说法的可信度有多少。
  阿泽克的语气不是很確定,听起来只是一种朴素直觉——把搞不懂的事,用听过的术语去解释。
  “这些*巨魔粗口*洛阿,明明都放弃我们了,还留下这些东西折磨我们。”戈尔隆吐了一口吐沫在地上,用脚把它摸匀,“真是下贱。”
  西耶站在一旁,没插嘴,只是把披风拉紧了一些。
  她能感觉到胸口的神徽在发热,让这趟旅途似乎都轻鬆不少。
  就好像像他们的主,正在用这个行为证明祂並未远离,只是站在一个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俯瞰著他们。
  斯卡拉同样没有接话,他握紧仍在温暖他的神徽,转身下令:
  “全队整备,出发。”
  他在雪风中轻声补了一句:
  “但愿別再做梦了。”
  ——分割线——
  丘陵地带终於在午后结束。
  从最后一块高坡翻过去之后,地势缓缓压低,积雪下的岩层开始变得湿软。
  白色不再覆盖起伏的丘陵,而是一望无际的苔原,深黄的顏色比周边任何地方都要深几度,像是旧伤结痂的地方。
  风也变了。
  不是更冷,而是更“黏”——像贴著皮肤哈气一样的黏。
  “到了。”斯卡拉站在一块立起的巨石前,轻声说。
  远处,几根塌折的石柱从雪地中露出半个身子,顶端仍可依稀看出伊塔尔克的旧图腾雕刻——一对並列的猛獁牙,在岁月和风雪中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光泽。
  他记得这里。
  那时候伊塔尔克还热闹,市集拥挤,战士披著兽皮啃著烤肉,图腾下则总有人祈祷或磨製巫器。
  而现在,这里没有脚印,也没有营火的痕跡。
  没有被烧掉的旗帜,没有明显的战痕。
  不是被攻破,也不像是被放弃。
  就像整座城……自己关上了门。
  托卡和戈尔隆开始在两侧侦查,西耶带人绕向主路,去查看道路的通行状况。
  半个小时后,三方匯合,结果只有一句话:
  “没人看守。”
  这不合理。
  伊塔尔克虽然不是军事要塞,却是南祖达克数个支路的交匯点,理论上无论是北方的霜吼大军,还是西南的抵抗联盟,都应该派人控制这里。
  但实际情况是——没有霜吼,也没有抵抗联盟的旗帜,更没有僱佣兵、山贼、游勇、哨探,哪怕一个靠近的脚印都没有。
  就像整个祖达克的政治实体,在这块雪原丘陵和苔原的交界处,达成了一种无声的共识:
  不靠近。
  斯卡拉蹲下身,拨开黄色的积雪。
  泥土发黑,苔蘚间有结块的冰屑,看起来像是冻裂的血。
  他伸出手指摸了一下,然后迅速收回。
  “这里出了事。”他说。
  “而且没人愿意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