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线索
  赵雅琴的目光却穿过了眼前的繁华,投向记忆深处。
  她不知不觉走向了城西。这里相对安静一些,多是一些售卖文房四宝、古籍字画的店铺。她在一家名为“漱玉斋”的店铺前驻足片刻。她恍惚记得,当年也曾为项少龙挑选过一方砚台……那时他笑容爽朗,眼神明亮,对她说:“雅琴选的东西,必是好的。”物是人非,砚台犹在,斯人已天涯亡命。
  她又走到了城南的“流芳园”。木扶疏,春日里,园中牡丹开得正好,奼紫嫣红。园中有一处临水的“观鱼榭”。那一年,也是在这样一个春日,她与项少龙品茗赏,他意气风发地指著池中游弋的红鲤,笑言要带她看尽天下美景……那些话语,那些笑声,如今想来,遥远得如同隔世云烟,只剩下满心酸涩和挥之不去的负罪感。她甚至不敢走进园中,只在门外匆匆一瞥,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影”沉默地跟在身后,赵雅琴的每一次停顿、眼神的每一次飘忽、眉宇间那细微的情绪波动,都被他一丝不漏地收入眼底,记在脑中。
  她强迫自己融入市井,竖起耳朵捕捉著周围的一切声音。在路过一处热闹的茶寮时,她刻意放缓了脚步。
  “……听说了吗?红阳公主,还没找著呢!”一个茶客压低的声音飘了过来。
  “嘘!小声点!不要命啦?”另一个同伴紧张地环顾四周,“王上震怒,下令严查,谁敢乱嚼舌根?”
  “唉,这都多久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项少龙,当真了得!能带著公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不是!听说那天晚上,有阴兵借道!”有值更的老军迷迷糊糊地说,“好像听到……锁链拖曳声!邪乎得很!”
  “別是妖法吧……”
  “噤声!噤声!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喝茶!喝茶!”几个人慌忙转移了话题,声音压得更低。
  赵雅琴的心骤然收紧!红阳公主失踪,齐王大索全城而不得……项少龙带著一个弱女子,是如何做到的?那晚到底发生什么?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心头疑云密布。
  在一家药铺前,她藉口购买安神的药材,与掌柜攀谈了几句。
  “掌柜的,近来生意可好?临淄乃大城,想必没什么烦心事吧?”她状似閒聊。
  那掌柜是个精明的中年人,闻言苦笑了一下,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道:“夫人是外乡人吧?唉,表面看著太平,实则……不太平啊!王宫丟了要紧的人,满城风声鹤唳的,盘查得紧!连带著我们这些开店的,也时不时被官差盘问,生意都受了影响。”他摇摇头,不再多言,显然讳莫如深。
  赵雅琴付了钱,拿著药材离开。这些零碎的信息,如同散落的珠子,在她脑中翻腾:阴兵借道、红阳公主失踪、全城大索、项少龙人间蒸发……她试图將它们串联起来,拼凑出项少龙逃离的路径和可能的去向。他带著红阳,目標太大,必然需要帮手,需要隱秘的落脚点。他会去哪里?是还在临淄城內某个隱秘角落?还是早已远遁他乡?或者……如同市井流言般,藉助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线索太少,迷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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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方驛馆的“听竹轩”內,晨光熹微,透过雕窗欞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赵雅琴一夜无眠,脑海中反覆迴响著市井间关於“红阳公主”的只言片语,如同一团乱麻,找不到线头。她坐在妆檯前,看著铜镜中那张因焦虑而更显苍白的脸,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丝帕。
  轻微的叩门声响起,规律而克制。
  “进。”赵雅琴的声音带著一丝沙哑。
  门被推开,“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著那身毫不起眼的灰色劲装,神情平板,只是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深处,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他並未完全走进来,只是站在门槛处,微微躬身,姿態恭敬却透著疏离。
  “夫人。”
  “何事?”
  “关於夫人关心的齐都近况,属下略有新得。”“影”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稳,像是在匯报一件寻常公务,“据多方查证,目標人物项少龙,在逃离前,確曾藏身於城西一处废弃的染布坊后院。齐王在目標逃脱后不久,曾亲自率近卫甲士突袭了该处院落。”
  赵雅琴的心猛地一揪,几乎要脱口问出“少龙如何了?”,但她强行忍住,只是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她维持著表面的平静,端起手边的茶盏,目光略带“好奇”地看向“影”。
  “影”似乎並未察觉她的异样,或者说,毫不在意。他继续用那种毫无起伏的语调陈述:“据查,当时院落內曾发生短暂的衝突。有残留的血跡和打斗痕跡,但现场並未发现目標人物或其同伴的尸体。”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强调这个关键信息,“隨后,目標人物项少龙,以及红阳公主,便如同人间蒸发,再无確切踪跡。齐王震怒,下令全城乃至边境严密封锁盘查,然至今一无所获。”
  他略过了“阴兵借道”的传闻,也隱去了项少龙如何在重重围困下脱身的任何细节。赵雅琴的心悬在半空,既庆幸於没有听到噩耗,又为那“衝突”和“血跡”而揪心不已。
  “影”话锋微转,语气依旧平板:“另有一则来自边境的模糊传闻,或与目標无关,仅供夫人参详。月前,有行商称,在靠近秦、前赵边境的苍莽山区,曾目睹一支规模约数百人的精壮队伍,行踪诡秘,向西北方向的深山中迁移。队伍纪律严明,不似寻常流民。然其具体身份、目的,无从查证。”
  “深山”!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在赵雅琴心中激起巨大的涟漪!她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贏乐冰冷的话语:“他身上那件东西的秘密!”——那件能让他从致命伤中匪夷所思復原的东西!那绝非世俗之物!若他真在深山之中,是否意味著他在躲避追捕的同时,也在利用那东西……做著什么?
  紧接著,另一个名字浮现——李牧!那位流亡在外的赵国名將,如今就在齐、秦、前赵三国交界的边境地带,收拢流民,啸聚山林!她虽不知详情,但早年隱约听闻过项少龙与这位刚直名將似乎有些渊源。若项少龙要寻求庇护,或者需要人手协助隱匿,李牧及其麾下,无疑是一个极有可能的选择!深山与流民,这两个线索在李牧身上完美地重叠了!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赵雅琴心中成型。她放下茶盏,脸上却努力浮现出对“风物採录”的浓厚兴趣,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
  “竟有这等事?”她微微蹙眉,声音带著关切,“数百精壮入深山?边境之地,流民失所本就令人忧心,若再有不明势力聚集,恐非百姓之福。影,我们此来齐国,除了採录风物,体察民情亦是本分。临淄繁华虽好,终究只是齐国一隅。边境民生疾苦,流离失所之状,或许更能反映齐国之真貌。”
  她抬起眼,目光坦然地迎向“影”,语气坚定了几分:“我意,稍作休整后,即启程前往秦、赵、齐三国交界的边境之地,实地探访流民安置情况,也……顺道看看那『深山迁移』的传闻是否属实。採风之名,正当其用。你以为如何?”
  “影”沉默著,那双锐利的鹰眼如同实质般在赵雅琴脸上停留了数息。他在评估——评估她这番话的真实意图,评估她“採风”提议背后隱藏的目的。赵雅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目光中的审视和算计。她竭力维持著脸上的平静和那丝忧国忧民的神態,后背却已沁出一层薄汗。
  终於,“影”微微頷首。
  “夫人心繫民瘼,属下敬佩。”他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边境之地,確为採风之要处,亦能更广见闻。夫人既有此意,属下自当安排行程,护卫周全。”他答应得乾脆,甚至没有提出任何质疑。
  但这乾脆反而让赵雅琴心头一凛。她太了解贏乐的手段,也太清楚狼卫的行事风格。他们绝不会轻易相信她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这“应允”,更像是一种顺水推舟的默许——他们需要她这个“诱饵”继续向前,去触碰可能存在的目標。而她主动提出的方向,恰好与他们掌握的“深山”线索吻合!
  “如此甚好。”赵雅琴压下心头的不安,点头道,“那便有劳你儘快安排。越早动身越好。”
  “是。属下告退。”“影”躬身,如同来时一样,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门合拢的瞬间,赵雅琴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鬆,长长吁出一口气,手心一片冰凉汗湿。她知道,自己踏出了危险的一步。边境之行,如同主动踏入一张早已张开的巨网。网的中心,可能是她魂牵梦绕又愧对的人,也可能是……万劫不復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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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临淄,一路向北。繁华的城池景象迅速被荒凉、粗糲的边塞风光所取代。官道变得崎嶇狭窄,两旁的山峦愈发陡峭险峻,林木葱鬱得近乎阴森。空气中也瀰漫著一种无形的紧张感。
  数日后,车队抵达此行的目的地——位於齐国西北边境的重镇“磐石堡”。这座依山而建的堡垒,是扼守通往赵国和秦国山间通道的要衝。高大的城墙由巨大的青石垒砌而成,经年累月,布满了风霜侵蚀的痕跡和乾涸发黑的血跡,无声诉说著此地往昔的惨烈。城墙上,身著黑色皮甲、手持长戈的齐国守军密密麻麻,警惕地注视著下方进出的每一个人。城门口盘查的士兵更是如临大敌,眼神锐利,对所有过往行商、旅人进行著极其严苛的检查,反覆核验身份文书,甚至翻检行李货物,稍有可疑便厉声喝问,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赵雅琴一行的到来,引起了不小的骚动。那枚代表秦国贵使身份的令牌和“採录风物”的文书,在守城校尉仔细查验后,发挥了关键作用。校尉虽面有疑色,但碍於文书印信齐全,又有秦国背景,终究不敢过分刁难。在一番恭敬却疏离的询问登记后,他们的车队得以进入堡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