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青春小鸟一去不復返
  李德福的住处灯火通明,空气里瀰漫著一股浓郁的薰香。
  易小川站在门外,深深吸了一口气,將胸中翻涌的杀意与厌恶尽数压下,换上了一副諂媚又带著几分慌张的神情,这才碎步跑了进去。
  “总管!总管!您可得给奴才做主啊!”
  他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带著哭腔,双手高高举起,掌心中托著的,正是那支在灯火下熠熠生辉的南海明珠釵。
  李德福正歪在榻上,由两个小太监捏著腿,见到易小川这副模样,眉头顿时一皱,不耐烦地骂道:
  “鬼叫什么!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没看到咱家正歇著吗?”
  他的目光隨即被那支珠釵吸引,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丝贪婪的光芒,
  “这是……哪儿来的?”
  “总管,这……这是冷宫那位雅夫人托奴才偷偷带出来给您的!”
  易小川膝行两步,凑到近前,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墙壁听了去,
  “那位说……说她实在受不了那苦日子了,只要总管您肯念著旧情,今夜子时,带上……带上出入宫禁的令牌去见她,她……她不但愿意將这宝贝赠予总管,更愿意在离开前,好好地……伺候您一回,以报答您往日的照顾之恩啊!”
  易小川將“伺候“和“照顾“两个词咬得极重,语气曖昧,充满了引人遐想的意味。
  “什么?!”
  李德福猛地坐直了身子,一把推开身边的小太监,抢过那支珠釵。
  硕大的明珠让他心头一阵火热。
  且早就对雅夫人那份成熟风韵垂涎三尺,也对这支传说中的珠釵覬覦已久。
  只是雅夫人性子刚烈,他一直没能得手,没想到今日竟主动投怀送抱?
  “她当真这么说?”
  李德福的呼吸变得粗重,脸上肥肉颤动,眼中淫邪与贪婪交织。
  “千真万確!奴才哪敢骗您啊!”
  易小川连忙磕头,表情惶恐又真挚,
  “雅夫人还说,她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是关於……关於项少龙和仙人的……她说这秘密只告诉肯救她出去的恩人。总管您想啊,这可是泼天的富贵啊!奴才……奴才也是想著总管您平日里待奴才不薄,这才冒死前来报信!还请总管看在奴才一片忠心的份上,事成之后,可千万別忘了提携奴才一把!”
  “仙人?”
  李德福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珠釵、美人,再加上仙缘秘闻,这三重诱惑如同三座大山,瞬间压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一步登天,权势滔天,甚至长生不老的未来。
  他攥紧珠釵,在房中来回踱步,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显然在做著激烈的思想斗爭。
  终於,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对易小川低吼道:
  “好!咱家就信你一次!你先下去,此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否则,咱家扒了你的皮!”
  “是是是!奴才明白!奴才告退!”
  易小川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当他转身走出房门,没入庭院阴影的瞬间,脸上那副諂媚惊恐的面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鱼儿,已经咬鉤了。
  ——
  子时的钟声还未敲响,易小川的身影穿行在寂静的宫道上。
  那张俊秀的脸上不见了面对龙一时的决绝和引诱李德福时的諂媚,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推开兰亭虚掩的院门,一股淡淡的兰幽香混杂著草木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与宫中其他地方的奢靡或腐朽截然不同,这里仿佛是一片被隔绝的净土。
  庭院中,玉漱正借著廊檐下微弱的灯笼光芒,费力地给一株枯萎的兰浇水。
  她换上了一身朴素的宫女服饰,洗去了铅华,却更显得清丽脱俗。
  听到脚步声,她警惕地回过头,看清来人是易小川后,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放鬆下来,眼中流露出一丝困惑和感激。
  “是你……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这里?”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吹散了易小川心中积攒的戾气。
  易小川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那双因长期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上。
  他沉默著从她手中接过木桶,提起水壶,仔细地浇灌著那些草。
  “这些兰……大部分已经救不活了。”他终於开口,声音沙哑,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玉漱的眼神黯淡下去,她轻轻抚摸著一株枯黄的叶片,低声说:
  “我知道……可总觉得,只要我还在这里照看著它们,它们就还有活过来的希望。就像……就像齐国一样,或许……”
  她的话语中带著一丝自己都不相信的期盼。
  “希望?”易小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自嘲地笑了笑,“在这座宫里,希望是最奢侈,也是最没用的东西。公主殿下,你该学的不是怎么养,而是怎么活下去。”
  玉漱被他话语中的冰冷刺痛,抬起头,倔强地看著他:
  “活下去,然后呢?像行尸走肉一样,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自己的国家和亲人吗?我叫玉漱,是齐国的公主,就算死,我也不会忘记!”
  “那你就去死好了!”
  易小川猛地將水壶掷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闷响。
  他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抓住玉漱瘦弱的肩膀,双目赤红,几乎是咆哮著说道:
  “死是最容易的事情!可你死了,谁会记得你?那个高高在上的嬴政吗?他只会觉得宫里少了一个碍眼的亡国奴!你以为你的死能换来什么?什么都换不来!只有活著,像螻蚁一样卑贱地活著,才有机会去拿回你失去的一切!”
  他的情绪从未如此失控,那些话,既像是对玉漱说的,更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玉漱被他嚇得脸色苍白,肩膀被抓得生疼,但她没有挣扎,只是怔怔地看著眼前这个痛苦而扭曲的男人。
  她从小川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和自己相似的、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与不甘。
  良久,易小川鬆开手,踉蹌地后退两步,颓然地靠在廊柱上。
  他闭上眼,脸上满是痛苦。
  “对不起……我失態了。”
  庭院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风吹过兰叶的沙沙声。玉漱看著他,眼中没有了恐惧,反而多了一丝怜悯。
  她走上前,从怀中取出一块乾净的手帕,轻轻地、试探性地递到他面前。
  “你……是不是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她轻声问道。
  易小川没有睁眼,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微不可闻的“嗯“声。
  他深吸了一口带著兰清香的冷气,那股几乎要將他撕裂的疯狂情绪,在这片刻的寧静和玉漱那清澈的、带著一丝怜悯的目光中,缓缓平息了下来。
  易小川接过玉漱递来的手帕,却没有擦拭自己,只是紧紧攥在手心,感受著那份柔软和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
  背靠著廊柱,缓缓滑坐到地上,將头埋进双膝之间,肩膀微微颤抖。
  许久,他才抬起头,双眼依旧赤红,但眼神却变得异常遥远和空洞,仿佛穿透了这深宫的高墙,望向了一个玉漱无法想像的世界。
  “你知道吗……公主殿下,在我来的地方,没有皇帝,没有奴才,更没有这种能把人逼疯的宫墙。”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像是梦囈,却又清晰地传入玉漱的耳中。
  “那是一个……两千年后的世界。天上有铁做的鸟在飞,晚上有比月亮还亮的光,人们手里拿著一个叫手机的盒子,就能和千里之外的人说话、见面。”
  玉漱怔住了,她从未听过如此荒诞不经的言语,但看著易小川那痛苦而真诚的表情,她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她安静地在他身边坐下,抱著双膝,静静地听著。
  “我叫易小川,是一个地质学家,也是个……喜欢到处乱跑的旅游家。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爱我的父母,还有一个……总是和我斗嘴却又很关心我的哥哥。”
  他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回忆里的温暖与眼前的现实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我曾经的生活,就像风一样自由。我可以开著车去西藏,看最蓝的天;可以潜到海底,和鱼儿一起游泳。我以为那样的日子会永远过下去,直到……直到一次考古……”
  他的声音哽咽了,那段记忆对他而言,既是奇遇的开端,也是一切噩梦的源头。
  “我和我哥哥高要,一起参与了一座秦朝古墓的发掘。那是一座非常神秘的墓,里面有一个古老的宝盒。我……我当时只是好奇,想看看那盒子里到底有什么,结果一道强光闪过,我就……我就来到了这里。”
  他抬起手,迷茫地看著自己的掌纹,
  “我来到这个世界才几天,就成了这个鬼样子,成了这个连自己都瞧不起的……废人。我失去了我拥有的一切,自由、尊严、家人……还有……做一个完整男人的资格。”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绝望与恨意。
  易小川转过头,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將自己最深的伤口暴露在玉漱面前,那双眼睛里,是足以將整个世界都焚烧殆尽的痛苦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