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亲爱的橡树(3)
  第38章 亲爱的橡树(3)
  “慕承和他爸爸就是这么死的。他后来有段时间身体不好,却特別多话,才给我说的这些。他说,当时他在臥室里睡觉,一早起来就看到他爸爸这么掛著,尸体都僵了。”
  当事实被撕开的时候,一种汹涌而至的痛苦逼近大脑,好像全身的水分都匯聚在了眼里,想要夺眶而出。我想哭,可是我不喜欢当著外人的面这样,於是迅速地站起来拼命地瞪大眼睛,深呼吸。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我不停地对陈廷重复这句话。
  陈廷见状,走进了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背。
  “我当你是个大姑娘,才跟你说这些。他很不容易,前些年一直在吃抗抑鬱症的药。毕竟我还是个外人,某些事情他自己会告诉你。薛桐,”他沉吟著说,“希望你是真心实意地爱他,如果不是,现在撤退也许还来得及。”
  陈廷离开后,我也走了。
  后来,到约好的地方和张丽丽一起坐车回去,路上我一直没吭声。
  第一次我去慕承和家,他带著调侃的语气说有人在门上吊死了,我还以为真的是个玩笑。
  难怪他有房子不住,跑去挤陈廷。
  也难怪他说,没有我,他没有勇气再住下去。
  夜里,慕承和照常地打电话给我,我心里酸涩无比,却又不知道那些事情要从何问起。
  每天吃过晚饭,学生们休息会儿,还会继续夜训,但是比白天的训练强度低多了。有时候是整理內务,有时候还会分组拉歌。
  晚上正和大家闹腾,我接到了老妈的电话。
  在这荒郊野外的,夜里啥娱乐项目也没有,就轮番接亲朋好友电话来打发时间。老妈的来电有时候比慕承和还勤。
  “妈,”我说,“你不是值班吗?”
  “本来是轮我的,哪知道今天陈伯伯突然坐长途车来了,我就跟人换了换。”
  “哦。”这次,我知道她说谁了。
  “你看,我说了在你面前不提他的……”
  “妈,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啊?”她诧异了。
  “你去年不就说要结婚吗,这都过了这么久了,怎么没见你提?”
  “我们……你……”她显然对我这个態度有点惊讶了。
  “我以前不同意,並不代表我现在不同意。只要他对你好,你高兴就行。”我淡淡说。
  我问过慕承和关於他母亲再婚的问题,他说:“刚开始是恨,后来长大了又想,其实很自私。”
  “现在不介意了吗?”
  “完全不介意是假的。可是,我们没有权利用自己的快感去践踏別人的幸福。”
  “薛桐,谢谢你。”她欣慰道。
  “妈,你们以前经常吵架是从我在游乐园走失的那次开始的吗?你怪他,他怪你。”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一直以为是这样。”
  “不是,不是。我们合不来,不是因为你。”
  “那后来爸爸是有外遇了吗?”
  “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那次你在墓地生气地说漏了一半,我就猜了。”
  “童童……”
  不知道为何,老妈突然这么叫我,一样的声调,却我感觉回到儿时没改名字的之前叫薛童。大家都叫童童,童童。因为妈妈姓童。可是奶奶说,一个女人怎么能老占著我们家孩子的名。所以给改了个字。
  “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本来我们打算等你考上大学就告诉你爷爷奶奶,我们协议离婚的,哪知道中间他出了意外。我就想啊,你这么爱他,既然他都死了,何必抹这个黑。”
  “妈妈,我以前不体谅你,现在我也有爱的人了,所以我知道一个女人有多难。”
  老妈听了这话之后好像哭了,半晌才说:“把那孩子带给妈妈看看吧。小李说是个挺俊的人。”
  “还有一个事要跟你说。”
  “说吧。”
  “慕承和是我以前在a大的老师,我们现在一起。”
  老妈在电话里愣了下,似乎又恢復了她素日里的冷静,顿了顿问:“他是单身吗?”
  “是。”
  “没结过婚?”
  “没有。”
  “家里有些什么人?”
  “他爸以前也是a大的老师,后来去世了。他妈是个公务员,听说职务高。有个继父,还有个妹妹,不过都没什么联繫。”
  “你觉得他是真心对你吗?”
  “我……”我的脸倏地红了,“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心。”
  “傻孩子,这种事情,自己有感觉,骗得了外人,骗不了自己。”
  我认真地想了想,又想了想,点头:“是真心的。”
  “你想和他过一辈子吗?”
  “想。”
  “那就不要管別人说什么。他比你压力大,但是只要你把这个坎儿跨过去了,他才能跨过去。”
  老妈那句话就像给我吃了定心丸,心境豁然开朗。
  我怕什么?
  在我们之间最可怕的事情,莫过去失去他。
  睡觉前,閒来无事,我把手机里的图翻来看,翻到末尾瞅到两年前的一张照片。
  那是两年前航空展,我逃课去听慕承和的讲座,跟著李师兄混进会堂。白霖发简讯,要我替他照一张现场,回去观摩。
  慕承和站在台上,穿著西服侃侃而谈,笑容洋溢,风姿卓越。
  因为隔得太远,像素也不高,所以照片一点也不清晰,在我把它放大数倍后,他的脸更加模糊了。
  可是,我一闭眼,都能回想起他当时的神色。
  那么智慧。
  那么儒雅。
  张丽丽在床上拍蚊子。
  “你小时候有什么梦想吗?”我仰躺著问。
  张丽丽思索了下:“当市长,我还写过这作文得了奖,哪知现在差別忒大了。”
  我笑了,將手机贴著胸口:“我认识一个人,他告诉我梦想和理想是不一样。梦想有时候遥不可及,而理想应该是现实的,我们为之而努力就能实现的目標。当我们把一个一个的理想完成的时候,梦想就会接近。”
  “那得多难吶,跟唐僧取经似的。”
  “我过去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几乎快做到了。他就是在一步一步地实现自己,那么坚定顽强,都让我嫉妒了。”
  我像中了魔咒,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我现在想起来,我也有梦想。”我说,“高考的志愿是我自己填的,我只选了外语,因为我曾想当个翻译。小时候刚刚学外语,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东西。但是我爸爸关心时事政治,每年现场转播答记者问什么的,他就一直守著看。我在旁边一边坐作业一边听,就特別佩服那些能一边听一边翻译的人。后来別人告诉我,那不是一般的翻译,叫同声传译,是很高级的一种。”
  “我就想啊,我也要做那样的人,所以才学的外语。”
  “可是,后来念了四年,只知道我要高分,我要及格,我要找个好工作哦。什么算好工作呢?留本市,高工资,工作轻鬆,老板和善,却把初衷搞丟了。”
  我们两个人一起沉默了好长时间。
  “你要当同传?”张丽丽问。
  “嗯。”
  “可是哪有那么简单。”
  “刚才我想过了,先考翻译学院的研究生,然后试试看。”
  我拿起手机看了照片一眼,屏幕在黑暗中发出幽蓝的光。
  “你记不记得我们中学学过舒婷的一首诗?”我说。
  “《致橡树》?”
  “我背了很多遍都没过关,最后被语文老师惩罚抄写了几十遍。”
  张丽丽笑了:“但凡是和爱情有关的文章和诗歌,我倒是记得特別快。”说著,张丽丽真的轻声將它完整地背了出来。
  致橡树
  舒婷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
  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朵
  像沉重的嘆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靄、流嵐、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爱——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张丽丽平时说话的声音就好听,如今浅浅低吟,在这安静的暗夜中显得格外悦耳动人。不知道哪一句触及了她的心底,在念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听得出她的声音哽咽了。
  “薛桐,你说我还能遇见这样的爱情吗?”她问。
  “那还用说吗?肯定行。”我一边回答,一边转身装著准备入睡的样子。
  过了良久,我又睁开眼睛,悄悄地抹掉脸上的泪痕,在心里默默地说:慕承和,我也会做你的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