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埃尔加
  夜晚。
  教堂之中烛火明亮,密集的礼拜长椅推到两侧,空出一块区域,两个巨大铁桶放在那里,是浓稠的燕麦粥。
  其中还添加了少许猪肉和土豆,香气扑鼻。
  佩吉太太的烹飪手艺不错,再加上来这里吃饭的都是飢肠轆轆之人,很快一桶燕麦粥就清空了。
  来这里的人大都没有稳定的工作,属於各个工厂的短工。在工厂生產旺季的时候才会得到僱佣,淡季意味著失业,因为没有经济来源,连最廉价的窝棚都住不起,靠流浪和乞討为生。
  他们中有不少曾是农民。糟糕的是,城市如同菌毯蔓延开来,他们失去了家园,田地变成工厂,乡间小道成为铁道,森林成为了黑烟囱。
  距离灵敦市不远的普尔村村民,在几年之后也会遭遇同样的下场。
  一些面黄肌瘦的人抬起头,看著圣洁的十字架,不知是在讚美圣主,还是质问世界的不公。
  又或者只是麻木的看著,他们早已失去思考的本能。
  路德揉了揉太阳穴,面容疲惫。他拿出自己的津贴拜託南希和约翰购买被和食材,同时用“全能”的权柄,得到更多物资。
  但“全能”仰仗灵性,终究有限。
  即使是燕麦粥这种最低廉的食物,也是竭尽全力后才能勉强满足。
  相比起济贫院的“善心”——那里只提供稀薄的如水一样的燕麦粥,沾染可疑血液和污渍的二手衬衣。
  为了这些东西,他们还得进行枯燥,沉重的重复劳作。
  这座霍斯福德教堂真的只是希望他们能吃得饱,穿得暖,简直是天堂。
  南希双手握著,谦卑的祈祷,眼眶中饱含泪水。
  能成为圣主、奇蹟的圣子庇佑苦难者的伟大计划的一份子,她浑身热乎乎的,仿佛一切的苦难都消弭了。
  如果能永远活在这里,那么就算不上天堂,又有什么所谓?
  路德端著碗,和马德兰神父蹲坐在一旁的圣人雕塑之下。他看著碗中粘稠的液体,不得不讚美猪。
  它简直是“万灵药”,提供了伟大的油脂,优质的蛋白质和牙齿撕咬的满足感。
  路德一边想著回锅肉,醋排骨,想著肥肠和猪肝,一边大口大口的將燕麦粥喝完。
  薄薄的肉片在口腔中炸开,燕麦那种粗糲和古怪的口感也无法掩盖。
  曾喝的醉醺醺的男人吃饱喝足,走出教堂,身上披著神父送的衣,摸著肚子正在低声吟唱一曲讚美圣主的小调。
  这样舒服的日子,他准备去一趟码头边的酒馆,再喝一顿,忘记自己回忆起来的死去的孩子。
  一只大手从巷子里探出,顿时將他拖拽进去。
  抬起迷濛的眼神,男人笑道:“新来的?赶快进去,去晚了可就没有了,佩吉太太手艺真好。”
  “我是来找你的,埃尔加先生。”道尔顿道。
  埃尔加盯著对方那张冷峻的脸,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笑道:“一瓶杜松子酒,不许掺水。”
  道尔顿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酒瓶,递给对方。
  埃尔加接过,放在耳边听了听,又闻了闻瓶塞,这才笑呵呵的收起。
  “说吧,找我什么事。”
  道尔顿仔细的盯著他:“你出现在霍斯福德教堂,是为了什么?”
  埃尔加抓了抓头髮,好奇道:“又不是我要来的,是一个凶巴巴的警官带我来的。”
  道尔顿道:“你不觉得这里眼熟吗?”
  “我应该眼熟吗?”埃尔加挥手,“你给我一瓶好酒,就是问我这些?”
  道尔顿嘆气道:“你难道忘了曾经为这座教堂设计机关的事情了?”
  埃尔加迷茫的转头看了一眼,眯起眼睛,喃喃道:“机关?咦,好像的確有这件事,可是这里看上去不像。”
  “这里重新进行了修缮,你再仔细瞧瞧。”
  “你这么一说,的確有点眼熟。”
  “我知道你善於设计舞台,熟悉机关製作,管风琴和塔楼时钟里的机关都出自你手。”
  埃尔加笑道:“哈哈哈哈,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而已,嘿嘿。”
  “可不只是这么简单,罌粟,迷魂草,水银,萤光孢子粉,一点点威士忌......,这个迷幻剂的配方你还记得吗?”
  “啊!记得记得,这是我调配的,可以让人做梦,就跟喝醉了一样,嘻嘻。”
  “你还记得,机关设计图和迷幻剂配方卖给谁了吗?”
  埃尔加沉默了一阵,他抱著杜松子酒,皱著眉头,嘴巴里不时发出“嘖嘖”的声音。
  “想不起来了。”
  “想一想教堂里那位年轻的神父。”
  “你是说路德神父?啊,他真是一个好人。”埃尔加讚嘆了一声,“他確实看上去很眼熟。”
  “是他吗?”
  “这个......”
  “要么把酒还给我——”
  “別!我想想!”埃尔加抱住酒瓶,紧张道:“是的,的確是他,我想起来了。”
  “仔细说说。”
  “他给了我10个金幣,真大方!让我给他设计了一个出色的舞台效果,嘿嘿,他是个神父,不会是想要用这种方式製造圣主降临的奇蹟,欺骗信徒吧?”
  道尔顿脸色变得古怪,隨后问道:“还有別的吗?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什么时候?”
  “你问他去啊,问我干什么。”
  “他失忆了,我是帮他做事。”
  “哦哦,那真是很可怜,我体会过这种感觉,忘记了很多事,但有些事情又无法遗忘。”埃尔加语气低沉下去。
  缓过神,埃尔加摇了摇头:“记不清了。”
  道尔顿皱起了眉头。
  “等等!”埃尔加拍手道:“我想起来一件事。我和他是在码头边的一家咖啡馆见过,他说那间店的燉土豆很难吃,还不如在济贫院吃过的。”
  道尔顿若有所思,点头道:“我知道你说的那家咖啡馆,的確很难吃。哪家济贫院?”
  “我问他济贫院啥样子,我没去过所以好奇,他笑著说,小时候待过,记不清了。”
  道尔顿頷首,问道:“介不介意去一趟心理诊所?”
  埃尔加脸色突然冷下来,“我该说的都说了,別逼我!你想挖我的记忆,我寧愿去死。”
  “是我唐突了,抱歉。”道尔顿压了压帽子。
  埃尔加沉默的扒开酒塞,仰头喝了一小半,脸上又变得醉醺醺的,他嘿嘿笑道:“那我走了,这酒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