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燃烬之誓(4)
  第156章 燃烬之誓(4)
  晚宴厅的巨大水晶灯缓缓点亮,烛光沿著象牙色长桌流转,在银器与深色红酒间折射出一层泛旧的暖意。
  雨还未停,时钟滴答作响,餐具无声落位,僕人们沉默地撤去最后一层银罩,端上前菜,以红酒浸泡的白鱼、香草蒸鱈与小片醃梨。
  阿蕾克西婭是与路易是一起进来的。
  她低头玩著游戏机,取下了那对蔷薇耳夹,而路易则明显不太自在,从表情看倒像是被人临时叫来凑数。
  宴厅另一头,麦德琳早已入座,一如既往的端正,像某种不可直视的雕像。
  “你迟到了三分钟,西婭。”她语气平稳,不带情绪。
  “我带哥哥在家里转了几圈。”阿蕾克西婭拉开椅子落座,自觉收起了游戏机,“顺便谈了些关於童年的事情。”
  空气里只有刀叉轻触瓷器的声音,四个血缘交错的灵魂,在餐桌上共享晚餐,却无一人率先接下这个话题。
  童年一词在这个家里,其实算是颇为沉重的话题一一如果它真的还能算是家的话。
  “哥哥?你们的关係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我记得你八岁以后就不怎么爱和他说话了。”
  半响,坐在主位的麦德琳,看了一眼位於右手的儿子,或者说他的戒指,那个自路易出生后就赠予他的诅咒物,“阿隆尼之誓』”。
  “无意冒犯,但和你也是。”阿蕾克西婭给自己倒上小半杯產自法国波尔多右岸的柏图斯红酒,朝自己的生物学父亲举杯,算是打了个招呼,“所以,你带著哥哥前来拜访,却又不打算和我说话?”
  她不打算错过喝酒的机会,也知道麦德琳在路易拜访的时候对自己素来比较宽容。
  “上次见面的时候,你似乎不太愿意和我说话—
  欲言又止的费尔南多像个笨拙的老父亲,但那颗平常充满算计的眼晴里,此刻確实充斥著不安。
  “但偶尔也该享受一次家庭聚餐,毕竟机会不多。”阿蕾克西婭放下杯子,侧头看向路易,“我记得你小时候不爱吃乳鸽,说它『死得不够体面”。”
  “好吧,听起来確实很像我会说的话。”路易轻咳两声,儘量不去看向麦德琳,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最近过得还好么?母亲。”
  “很好,如果你的妹妹能够让我少操些心。”麦德琳叩响桌面,心领神会的僕人立刻端上了主菜。
  玫瑰胡椒鹿肉配干邑无果酱加黑蒜奶油塔,鹿背肉轻煎至五分熟,外壳焦香,內里微红。
  “她是个想法很多的孩子,哪怕已经成年,我有时候仍担心她会对自己身边的人恶作剧。”麦德琳看了女儿一眼,银制的刀叉精准割下一块鹿肉,“但我很高兴你们现在能够愉快相处。”
  “我猜艾薇尔德婶婶对此应该非常有发言权。”阿蕾克西婭笑笑,“刚才还『感觉”到她有些生气来著。”
  “非要把这顿饭吃成战爭审判现场你们才满意么?”
  路易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餐具,他实在是受不了这种宫廷式的饭局:“除了阴阳怪气和爭吵以外,我们其实可以选择假装彼此都很正常一一我不在乎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但我只想和我的妹妹还有妈妈好好吃一顿见鬼的晚餐。”
  他的音调不自觉提高,说完就甩掉了银质餐具,仿佛十几年来的怒气全部在一瞬激发。
  侍奉在左右的僕从本能地跪下,哪怕麦德琳並没有因为被当眾顶撞而怒。
  但这就是阿隆尼家的女主人,她不怒不威,却让每一个人都若寒蝉。
  “你们他妈的有什么毛病?”瞧见这十分宫廷的一幕,路易简直气笑了,甚至还有些应激,“她有什么了不起的?难道还能杀了你们么?”
  被训斥的僕从们垂下头颅,只能用沉默予以最有力的回答。
  而身著西装的镇长先生,费尔南多·罗德里格斯,迟疑著没有开口,只是用一种略带生疏的目光观察自己的儿子一一仿佛不確定该以“父亲”的姿態出现,还是作为一位暂时被允许存在於这场晚宴的“外人”。
  从小到大,路易从未在他的母亲面前如此失態。
  “好吧,对不起....妈妈。”
  阿蕾克西婭沉默了一会,打破了僵局,说不清是为了安抚路易,还是在暗示这个高傲的女主人不要彻底毁了难得的家宴。
  但注意到女儿的用词从非常正式的称呼变为了口语,麦德琳规整的眉毛还是轻轻挑动了一下。
  对於阿蕾克西婭而言,扮演乖孩子无非只是精確完成目己的每一条任务指令,並不包括在日常中的言听计从。
  她不认为自己培养的接班人会为了兄妹感情这种事果断示弱。
  “至少这是你第一次当著我的面说出自己的不满,路易,我欣赏有勇气的孩子。”愈发凝滯的氛围中,这位冷酷的母亲唇角仿佛微动,却未留痕跡,“我接受你的建议。”
  “那么....路易,不考虑和你的母亲分享一下自己对於大学的规划么?”两秒后,费尔南多將话题带回了正轨。
  “不错的提议。”阿蕾克西婭將银叉从盘中放回餐幣上,微不可察地碰了碰哥哥的手指一一像是替他按住了怒火,也像是早已设定好的信號。
  一切尽收眼底的麦德琳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可也非常郑重的看向了自己的儿子。
  每个人都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定位,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家庭。
  “为什么不聊聊近期矿区的收益?”路仰头灌下小半杯红酒,鼓起勇气看向了母亲,“我知道你的持股比例为5%,是影响力极强的独立董事,可你从来就没有关心过家里的生意,你甚至不知道那群下贱的工人因为狗屁的幽灵传说而考虑罢工。”
  费尔南多的笑容凝固了,他意识到了儿子私下做了很多功课,就像在老妈办公室外玩耍,渴望关注的小孩。
  但最近镇上发生的事,显然不是他们这种局外人能插手的。
  而阿蕾克西婭这次也不再插手,毕竟路易一副“我在观察家业,我有能力处理问题,求你赶快看我一眼”的姿態绝对不会得到这位女强人的刮目相看。
  “合理的质疑,如果你喜欢,我可以无条件转赠给你。”麦德琳面无表情的回答,“如果那就是你想要的。”
  路易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下来,他不觉得母亲在释放善意,他觉得自己只是被赏了根骨头。
  “这是家庭晚宴,路易,我们不討论生意,也不会评估下一步的商业策略,如果你想要什么,
  直说。”
  麦德琳不紧不慢地切下一勺甜点,表面撒有金粉与压干白玫瑰瓣的香檳慕斯摆在青金石纹理的陶瓷托盘,就像是被冰封的王冠。
  “所以....也不谈谈西婭的婚约?”路易轻声说,像是在试探,
  “可这件事不是谈出来的。”麦德琳淡笑著收回目光,像一位法官宣布结案,“你有自己的生活,过多操心妹妹只会让你看起来略显狼狐。”
  宴厅里的僕人早已退下,空气里瀰漫细腻的百合与檀木香气,只留下长桌尽头静静燃烧的壁炉与银烛。
  “尝尝这道甜点,路易,它叫做一一阿隆尼之誓。”麦德琳將陶瓷托盘推向那个沉默的大男孩,却是看了阿蕾克西婭一眼,“这是只属於你的甜点。”
  “抱歉,我现在不太想一—”路易嘿著。
  “知道了。”麦德琳靠回椅背,朝著等候在外的僕人頜首,“晚宴结束,送镇长先生和少爷离开。”
  餐椅划地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安静得过分,阿蕾克西婭指尖一颤,轻轻抿了口冰凉的红酒。
  而路易愣在原地,没有跟上父亲,只是不可置信的看向母亲,又偏头望向壁炉,仿佛在確认火焰是否依旧温热。
  “如果你还想要点什么作为今晚这顿饭的收场,我的秘书明天可以安排一一只要你喜欢。”
  麦德琳看向他,深灰色的瞳孔像是与每个人的心都隔著一层浓雾。
  “你知道吗,或许这种无意义的晚宴以后也不用再有了....阿隆尼女士。”试图保留最后自尊的路易看了阿蕾克西婭一眼,径直离去。
  “等等,路易一”
  感觉哥哥玩大了的阿蕾克西婭慌忙起身。
  “坐下。”
  麦德琳示意僕人端来热气腾腾的红茶,片然不动。
  “认真的么?七分钟?恭喜您创造了更低的记录。”
  阿蕾克西婭或许敢在言语上挑蚌母亲,但面对真正的命令,却无法质疑。
  “那这种气氛又是谁刻意製造的呢?西婭。”麦德琳端起骨瓷茶杯,精致的冷感下终於泛起了一丝温度,“你想要的,是这场饭局的情感修復,还是某个不属於你的东西?”
  “哦对,差点忘了路易不是唯一一个试图在王座前输入童年回忆密码的人。”阿蕾克西婭吃著甜点,低声笑了起来,“所以现在这一切,又变成了我的错?”
  “你哥哥的政治钝感很容易让他成为一个被人“操纵”的棋子。”麦德琳淡淡地说,“但很开心我的继承人....彻底学会了在家人面前演戏。”
  “母亲,您知道权力最可怕的一点在哪里么?”
  阿蕾克西婭放下银勺,冷冷的看向自己的母亲:“在於你的判断未必是正確的,只是你脚下的人们总会替你將判断变成事实一一路易是我的哥哥,我天然的信任他,远超於你,因为从表现上看,他..:.才更像是我的家人。”
  “我对你的回答,表示欣赏,但失去了国王和领土的公主什么也不是。”
  楼上传来孩子翻书的沙沙声,像是听不见这场权力谋划的低语,但那一页,却迟迟未被翻过去。
  麦德琳露出不带偽装的笑容,为自己的女儿鼓掌。
  “不用特意强调这点,我很清楚你不会在討伐行动中將异端猎人的指挥权交给我。”阿蕾克西婭对这种阿隆尼式的语言艺术,见怪不怪,“你其实根本就不在乎路易,对么?我和他不过是那份航脏誓言下的產物。”
  “你还记得家族的歷史么?”麦德琳不紧不慢地回应,神情如常,“你的祖父曾是一位葛雷曼兹,因为他的无能,我们才沦为半血者,几近灭族。”
  “而我之所以能走到今天一一就是因为我从不信任任何人。”她將茶杯放下,瓷器与桌面碰撞出一声微响,如同宣判,“所以在这个家,我们不谈在乎,只谈尊重。”
  “那你至少可以在和他有限的相处中,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阿蕾克西婭反唇相讥。
  “那不重要,他从出生起就被排除在家族之外。”
  麦德琳盯著女儿的脸,没由来的笑了。
  “但你不一样,我选中你为继承人,本就是在等著你击败我,无论用什么手段,只要能够获得最终的胜利,一切荣耀和权柄都將归於你。不过在此之前,我没有给予你的东西,你没资格想...,
  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长桌上的银烛依旧燃烧,光芒低垂,在白雾与百合香中映出金线般的颤动,
  阿蕾克西婭没有回应,只轻轻起身,在沉默中离席,步履平稳地朝地牢的方向走去,脚步声渐远,像是穿越在座宅邸的层层密语与阴影。
  而年轻的女主人神情未变,可嘴角那抹淡笑却在阴影中逐渐沉没。
  地牢的空气潮湿而沉默,石壁上的煤油灯每隔数米才亮起一盏,火焰翻卷作响。她沿著螺旋铁阶一步步下行,哼唱著出处难辨的歌谣。
  良久,黑暗中传来一道细碎的迴响,不像水声,更像是金属摩擦声与锁链震动,短暂、模糊,
  却无比真实。
  “嗨,好久不见一—”
  阿蕾克西婭取下一盏煤油灯,露出愉悦的微笑,火光在笼中那双眼里跳动,倒映出无法言喻的屈辱。
  那是一个和她年岁相仿的少女,骨瘦如柴,枯菱的长髮像是发霉的野草,如果不是阿隆尼家族多年以来利用魔药维持著她的健康,恐怕这人型的囚犬早就在瑟缩中悲惨的死去。
  “別担心,今天过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阿蕾克西婭取出一把果,所以撒在铺满青铜屑的地砖,“针对活体结界的討伐即將开始,届时,我们的人会亲手杀死你的家人,一个....接一个。”
  话音刚落,名为卡特琳的少女猛地扑向铁笼边缘,铁索拖动声伴著咿咿呀呀的吼叫,迴荡在狭窄的地牢中。
  与此同时,相隔数十公里外的州际公路,一辆欧陆gtc冒著瓢泼大雨,正朝著阿尔特利业进发“好耶,回家的感觉可真是不戳呀。”
  副驾驶的e某人小声哼著歌曲,返身將自己的外套搭在了熟睡的梅莲妮斯和泽维尔身上,一下午的折腾,这两小只也是累的够呛。
  “我先送他们俩回家,然后去lux?”l紧盯泥泞的路况,打开了暖气。
  “嗯哼,正好给兰斯先生送点吃的,老傢伙一把年纪了还要和酒水供货商战斗这么多天,想来也是非常辛苦。”e·e乖乖点头,抱紧了打包的晚餐。
  和素吕智纪三人分別后,意气风发的女王陛下就下令直奔norelation,带著一大俩小,风捲残云的尝遍了几乎每一个菜品,甚至还小小破例,允许“小朋友”们喝了点米香浓郁的清酒。
  虽说也有著浪费食物的嫌疑吧,但川渝妹子请客吃饭,当然是好吃好喝的都得全部招呼上啦。
  “正好,你结帐的时候,我买了瓶十四代·龙泉,价格也合適,兰斯先生应该会很喜欢。”
  將自己的外套递给e·e,顺手替她繫紧了安全带。
  “呢....干嘛要给臭老头买礼物。”e·e趁机戳了戳l的脸,“真浪费钱,我给他带了不少好东西呢。”
  “他不是很照顾你么?”
  “哇!格雷少爷你的情报有点落后了哦,明明是我经常给他做早餐监督他吃药的好么!”
  e·e翻翻白眼,不过看在这小地瓜正在开车的份上,也就没和他胡闹。
  『对了,我有件事情想要请教你。”
  “嗯哼,说唄。”
  “吃饭的时候,为什么会有一位自称奥格·欧文的先生打来电话,问我是不是e小姐的秘书?”l挑眉,看了做贼心虚的e某人一眼,“而且,里昂·卡巴萨这个名字会不会一—”
  “不准说奇怪!总比布西密小香瓜好听多了吧!”
  ““..知道了。”
  “切,你还不乐意?那我非要叫你卡巴萨甜瓜。”
  “好吧,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为什么会对瓜类水果这么执著?”
  这是回归的夜晚,也是一场风暴真正开始的前夜。
  而在所有人都无法窥见的角落,一条巨大的蛇尾在凭空闪现的一线红光中,稍纵即逝。
  似乎察觉到什么的e·e,回头看向“欢迎进入阿尔特利亚”的市政入口標誌,微微皱起了眉。
  “怎么了?”l分出一只手,本能地按在腰间枪套。
  “没什么....可能只是错觉吧。”e·e摇摇头,裹著外套,靠在了凉意沁染的车窗。
  雨还在下,只是似乎更密了一些,车窗上雨水滴落,像是另一个世界正顺著玻璃流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