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西园駙马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贤弟,有这么一件事。”
  贪喝了几杯的宋桓,醉意有些上头。
  一些心里话便想找人倾诉。
  正好陆沉舟属於外人,也正合他的胃口。
  “我呢,有四个儿子。”
  “我的家业也不算大,毕竟也是祖宗留下的基业。”
  宋桓又喝了一口闷酒:“想从中挑选一个合適的继承人。”
  “老大平庸,做起事来有板有眼,但是手脚很笨。”
  “老三聪慧过人,做事滴水不漏,可心胸方面有些狭隘。”
  “家里的人都比较推荐老三。”
  “我有心选择老三,可又怕老大不服气。”
  “若是深埋黄土之后,担心出现兄弟鬩墙的事。”
  “实则令人放心不下。”
  说完这里,宋桓看向了喝著稀饭的陆沉舟。
  “依你之见,为兄如何是好?”
  陆沉舟听懂了。
  说白了,手心手背都是肉。
  无法割捨。
  “我的话,你权当听故事就行。”
  “这个问题很简单。”
  “担心的无非就是老大能不能继承家业。”
  “那我反过来问....”
  陆沉舟看向了宋桓。
  他很明显已经知道了答案。
  只是在犹豫罢了。
  “老三就真的一定是个合適的继承人吗?”
  “立嫡只是一个定数,立贤而是无尽的变数。”
  曾经的他在这个问题上也犯过难。
  没办法,纵观他学过的歷史。
  祖秦皇汉武唐宗,愣是没有凑出一个太子。
  “百年之后谁不是黄土白骨,为何要执著於这些事情。”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
  宋桓饮下了一口新丰酒。
  第一次在脸上浮现了烦恼的神色。
  寡酒难饮。
  这话一点不假。
  以至最后喝醉了还是陆沉舟结的帐。
  刚出丰乐楼不久,这老小子就醒了。
  陆沉舟非常怀疑,他就是不想买单。
  才搞了这么一出。
  “听说了吗?今日西园有文会!”
  “金陵才女马湘兰都来了。”
  “据说连翰林院的几位大人都要出席呢!”
  两个衣著光鲜的书生从两人身边经过,兴奋的交谈声飘入耳中。
  西园?
  马湘兰?
  陆沉舟的脚步微微一顿。
  看向了身旁的柳如是上下打量。
  西园他知道,三駙马王溪岸的府邸。
  位於御街最繁华的地段,平日里非达官显贵不得入內。
  每逢时节,他就会开启一场盛大的文会。
  从前作为陆家少爷,他也曾附庸风雅参加过几次。
  “你看我干什么?”
  陆沉舟问起了心中的疑惑。
  “马湘兰你认识吗?”
  两人一起望向了他,像是看个乡下人一样。
  “马湘兰你都不认识?”
  这个我当然认识啊。
  就是不太確定是不是课本上的人。
  “马湘兰,本名守真,秦淮八艷之一。”
  “在家中排行第四,又称四娘。”
  “她秉性灵秀,能诗善画,尤擅画兰竹,故有湘兰著称。”
  “相貌虽不出眾,姿首如常人。神情开涤,濯濯如春柳早鶯。”
  陆沉舟皱起眉头眯起眼睛看著宋桓。
  “大哥,懂得不少啊!”
  “平日里没少去风流吧?”
  宋桓反看了一眼他。
  你身边的是谁,我不说。
  要说风流,我肯定是比不过你。
  “要不....我们去瞧瞧?”
  陆沉舟摇摇头。
  这些风雅之事,向来不感冒。
  不过看著柳如是哀求的眼神,他也只能敷衍著点头。
  “大哥,要不要一同前去。”
  “看看这位名动金陵的才女?”
  宋桓想来也没什么要事,便同意了这个请求。
  不多时,三人来到西园。
  前方不远处,一座雕樑画栋的建筑巍然矗立。
  朱漆大门前车马簇拥。
  门前围著一大群人,对著门口指指点点。
  出於好奇,陆沉舟也凑近了几步。
  “听说那马湘兰出了个极难的题目,满座才子竟无人能对!”
  “可不是!连翰林院的李大人都在摇头呢!”
  “题目是什么?”
  “好像是.....以酒为题,即兴赋诗,但诗中不得出现酒字。”
  人群中议论纷纷。
  陆沉舟听了个大概,不禁哑然。
  飞令嘛。
  这种文字游戏,在前世不过是小学生级別的挑战。
  但在这个诗词为尊的时代,確实能难倒不少只会死记硬背的酸儒。
  宋桓看到他眼神中有些失落的意味。
  “贤弟似乎对这些不感兴趣?”
  柳如是撇撇嘴,他对什么东西都不感兴趣。
  “大哥,我看著西园守卫森严,咱们仨能进去吗?”
  两人一同看向了他。
  “你要是自报家门,恐怕这駙马爷得亲自上前迎接。”
  柳如是酸溜溜地说了一句。
  “算了。”
  陆沉舟摆摆手,放低了声音。
  “我一到场,他们压力太大。”
  “到时候破坏了人家的气氛,那多尷尬。”
  宋桓微微頷首,轻笑了一声。
  “那不如这样,我与駙马多少有些熟识。”
  他转身看向了身后的护卫。
  “让我的下人进去知会一声如何?”
  陆沉舟思考著这个世界的官职。
  钦天监为正六品。
  駙马没有固定的品级,通常低於侯爵。
  看出了陆沉舟的担忧,宋桓开口解释。
  “贤弟放心,並没有多大的麻烦。”
  隨后给护卫使了一个眼神,让他进去通知。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駙马的管家就带著僕人来到大门。
  十分热情地引领著三人进了西园。
  一旁围观的儒生纷纷探头观瞧。
  他们又不是名门贵族,怎么让駙马的亲信出门迎接?
  难不成汴梁来了什么大人物不成?
  西园的空气中都飘散著槐的甜香。
  僕役们將最后一张黄梨案几摆放妥当。
  案上已备好澄心堂纸、李墨、歙砚、诸葛笔。
  文房四宝在晨光中泛著温润的光泽。
  “駙马,各大学士的轿子已到巷口了。”
  管家王保快步走来,额上沁著细密的汗珠。
  王溪岸整了整衣冠,靛蓝色的锦袍上银线绣的云纹,在烛火下若隱若现。他今年三十有五,面容清癯,眉宇间既有皇亲贵胄的矜持,又透著文人特有的洒脱气质。
  “快请。”
  他话音未落。
  园门外已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俊卿兄,你这西园比上回来时,更添三分雅致啊!”
  说话的是当朝大学生,昔日探郎,杜规。
  素色襴衫,头戴乌纱幞头,宽额方颐,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他身后跟著弟弟杜矩,二人容貌有七分相似,只是大哥神色更为內敛。
  王溪岸迎上前去,拱手笑道。
  “子平兄远道而来,蓬蓽生辉。”
  “听闻你近日在云和治水有功,官家甚为嘉许。”
  杜规摆摆手:“治水乃分內之事,不值一提。”
  “倒是俊卿兄新得的诗集,今日可要让我开开眼界。”
  正说话间,园门处又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个身形瘦削的男子大步走来,衣袂飘飘,腰间玉佩叮噹作响。
  “元章来了!”王溪岸笑道。
  王元章快步上前,草草行了一礼。
  目光却已被园中一株古梅吸引。
  “好梅!”
  “此梅枝干虬曲,如龙蛇走,正合我意!”
  说著竟从袖中掏出隨身携带的毛笔,对著梅树比划起来。
  杜规忍俊不禁,笑道:”你这癲子!”
  王元章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对著梅树念念有词。
  这时,一袭竹青色素缎长衫的身影步入园中。
  衫子原是极淡的绿,偏生用银线绣了丛竹纹样。
  她纤眉细目,瘦弱如柳,手中捧著画具。
  “湘兰姑娘。”
  王溪岸拱手道:“今日雅集全仗你妙手丹青,將这盛况留与画卷之上。”
  马湘兰微微福礼:“駙马过誉了。”
  “能得与诸公同游,已是幸事。”
  园中渐渐热闹起来。
  各大才子陆续到来,三三两两地聚在园中各处的亭台水榭间。
  僕役们穿梭其间,端上时令鲜果和刚煎好的龙团茶。
  茶香混合著园中草的芬芳,在微风中轻轻荡漾。
  王溪岸引著眾人来到园中央的八角凉亭。
  亭中早已备好长案,上面铺著画卷,四角用玛瑙镇纸压住。
  案旁设一青铜香炉,裊裊青烟升起,散发出沉静的檀香。
  “诸位。”
  王溪岸环视眾人。
  “今日难得群贤毕至,不如各展所长,以文会友如何?”
  杜规抚掌笑道:“甚好!不如先请王癲子露一手?”
  王元章此时已从梅树旁回来,闻言也不推辞。
  大步走到案前,挽袖执笔。
  他目光炯炯,盯著画卷片刻,突然笔走龙蛇。
  眾人屏息围观,只见他手腕翻飞。
  时而重若崩云,时而轻如蝉翼。
  不多时一幅狂草已跃然纸上。
  “好!”
  黄观第一个喝彩。
  “王兄此作,怀素之逸,真乃神品!”
  王元章搁笔,得意地捋了捋鬍鬚。
  “此乃即兴之作,题为《西园雅序》。”
  眾人爭相传看,讚嘆不已。
  笑声中,马湘兰已悄然在亭角支起画架,开始勾勒园中景象。
  她目光如炬,时而观察眾人神態,时而低头运笔,动作沉稳有力。
  王溪岸走到杜规身旁,低声道。
  “子平兄,借一步说话。”
  二人沿著曲径来到一处僻静的小亭。
  亭下是一泓清池,几尾锦鲤在莲叶间游弋。
  王溪岸从袖中取出一卷手札,递给杜规。
  “这是近日从宫中传出的消息。”
  杜规展开一看,眉头渐渐皱起。
  “严阁老又要推行新法?”
  駙马爷点头:“去年改稻为桑已令民怨沸腾,如今又要行市易法,只怕...”
  杜规將手札还给他,望著池中游鱼,沉声道。
  “我虽外放,但心繫社稷。只是如今朝中...”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杜矩匆匆走来:“兄长,马姑娘已开始作画,眾人都在等你题诗。”
  回到主亭,只见马湘兰的画作已初具规模。
  画卷上园中景致与人物轮廓栩栩如生。
  眾人见王溪岸回来,纷纷让出位置。
  “子平兄,请赐墨宝。”王溪岸自研墨。
  杜规执笔沉思片刻。
  目光扫过园中盛景,又掠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刚准备下笔,又觉得灵感全无。
  只能黯黯搁下毛笔。
  “实在毫无思绪啊。”
  他看向了挚友王元章。
  “要不,王癲子你先请?”
  “子平兄都没有灵感,我又何尝来的灵感?”
  隨后出现了一个点子王。
  “要不试试行酒令?谁输了谁提笔,如何?”
  於是便出现了门外指点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