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御前亲军和“咸人头”(求收藏,追读
  第19章 御前亲军和“咸人头”(求收藏,追读)
  天启七年十月初三,北京安定门内。
  深秋的北京城,寒意已经很重了。安定门内外,却黑压压跪满了人。文官们穿着素色官袍,以四位内阁阁老为首,簇拥着六部的堂官;勋贵们则穿着素色蟒袍、麒麟补子或寻常武官服,以定国公徐希皋、武清侯李诚铭、襄城伯李守锜为首,领着京中一帮世袭的指挥使、佥事;另一侧,是天启皇帝驾崩后陆续汇集到京城的在籍官员,孙承宗、李邦华这些昔日被魏忠贤排挤的干臣都在里面,周围多是东林清流的面孔;更外围,是进京赶考的各地举子,人头攒动。史可法、管绍宁、庄应会、黄宗羲等才俊也都在场。
  这些人今天齐聚安定门,明面上是跪迎“打了胜仗回朝”的新天子。可实际上,大伙儿都想看看这小皇帝带回来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兵,竟敢说在边墙外砍了好几千鞑子?
  ……
  “总算是……回来了。”跪在最前头的首辅黄立极,趁着整理袍袖的空隙,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旁边的次辅施鳯来叹道。他那张因为连日悬心而显得格外疲惫的脸上,这会儿才透出点活气。
  施鳯来同样压着嗓子,心有余悸:“黄阁老说的是。这几天,我这心就没落回肚子里去过!陛下轻骑简从,只带了些许‘亲军’就出京巡边,说是几天就回……谁曾想,竟撞上了鞑子破关!蓟镇边墙被攻破的消息传来,我眼前一黑,差点以为……以为……”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土木堡”三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在几位阁老的心头。天启爷刚走,新君要是再出事,这大明江山转眼就得天翻地覆!
  “幸而,幸而陛下洪福齐天,天佑大明!”礼部尚书来宗道连忙接口,语气里满是庆幸,“传回的消息说是陛下亲临前线,稳住了阵脚,还打了个大胜仗……唉,只要陛下平安归来,就是万幸!至于这‘大捷’……”他话锋一转,和另外几位阁老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他们在官场混了几十年,太清楚“大捷”二字的水分了。陛下年轻气盛,也许是击退了一小股骚扰的鞑子,或者守住了某个堡寨,鞑子见捞不着便宜自己退了,这就能称得上“捷”了。
  “无论如何,陛下这次出行太过凶险!”工部尚书薛凤翔语气严肃,“等陛下回宫,我们一定要联名进谏!天子是万乘之尊,身系社稷安危,怎么能再学英宗、武宗旧事,轻易涉险?这次是侥幸,谁知道下次会怎样?绝不能再有下次了!”几位阁老、尚书纷纷点头,低声附和。他们都是刚加入“帝党”的,还在“考察期”,所以之前没敢死命阻拦皇帝出京。但同样的事情,是绝对不能有下次了。
  ……
  离文官队列稍远些的勋贵圈子里,气氛又是另一番景象。定国公徐希皋捻着胡须,眉头微皱。他身边的武清侯李诚铭、襄城伯李守锜等人,脸上也看不到多少迎接圣驾的喜色,反而蒙着一层阴霾。
  “清田……真要清田了?”一个世袭指挥使的声音带着焦虑,打破了沉默,“国公爷,侯爷,陛下划下的这道,也太狠了!听说蓟镇、宣府、大同、昌平四镇,要咱们吐出一半的军田!这……这简直是要割咱们的心头肉啊!”
  “哼,还有那第二条路呢!”襄城伯李守锜冷哼一声,“不出田,就得出人!二百亩良田换一个全副武装的骑马甲士?这账怎么算都是亏!田是祖上传下的基业,是能收租子的!人?养一个能打仗的骑马甲士,一年得多少银子?更别说上了战场,刀枪无眼……”
  定国公徐希皋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无奈:“陛下心意已决,借着整顿边防的名头,又有‘大捷’之功在手……怕是不好硬顶。”他顿了顿,眼神扫过周围一张张或愤怒、或忧虑、或算计的脸,“至于这蓟镇大捷?呵……”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各位在京营、在五军都督府也都有耳目,蓟镇都是些什么兵?十三个月没发饷,饿得都前胸贴后背了,凭这些人马就能砍了鞑子几千颗脑袋?谁信?我是不信的!怕是陛下少年心性,好大喜功,下面人投其所好罢了。这‘捷’报得越大,水分只怕也越大。”
  勋贵们听了,纷纷点头。
  ……
  孙承宗、李邦华等东林清流聚集的地方,弥漫的则是一种痛心疾首的愤懑和深沉的失望。
  “阉党余孽,其心可诛!”一位白发苍苍的御史声音不高,却字字有力,“要不是他们蛊惑圣心,撺掇陛下轻率出京,哪会有这次险之又险的巡边?陛下刚登基,根基未稳,就学那正德皇帝的旧事,把军国大事当儿戏!要不是祖宗庇佑,苍天有眼,差一点,差一点就酿成第二次‘土木之变’!大明江山,经得起几次这样的折腾?”
  李邦华长叹一声,接话道:“木匠天子刚去,新君却又……却又如此尚武好动!这大明,何时才能迎来一位真正的明君圣主?朝纲不振,阉宦虽然除了头子,但流毒还在,陛下对王体乾、徐应元这些太监依旧倚重……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他话语中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这些被魏忠贤打压排挤的官员,本以为新君即位,会彻底铲除阉党,大明将迎来中兴的曙光,却不料皇帝行事如此“轻率”。
  “孟闇(李邦华字)说得对。”孙承宗作为帝师,资历最深,语气相对沉稳,“陛下勇猛是勇猛,但治国不能只凭血气之勇。这次侥幸脱险,希望陛下能以此为戒,收心养性,亲近贤臣,远离小人,以社稷为重。”他口中的“小人”,可不仅仅指残余的阉党,也包括了那些可能逢迎皇帝“尚武”之心的新贵。
  ……
  在举子们聚集的稍远处,年轻士子们的议论则更加直白,充满了对朝局的担忧和对未来的迷茫。
  “陛下登基,打压魏阉党羽,大快人心!可是……”史可法眉头紧锁,低声道,“为什么还留用王体乾当秉笔太监?还让魏忠贤当掌印太监?这不是除恶务尽之道!朝中的正人君子都哪里去了?”
  来自南直隶常州府的管绍宁接口,语气带着书生特有的锐气:“更让人忧心的是陛下这次轻率出京!天子身系九州,万金之躯,怎么能学匹夫之勇,亲自去冒箭矢的危险?《尚书》上说,‘民惟邦本,本固邦宁’。陛下如此行险,把天下苍生置于何地?把宗庙社稷置于何地?朝中那么多大臣,竟然没有一个能犯颜直谏的吗?”
  管绍宁的同乡庄应会年纪稍长,想得更深一层:“‘大捷’的说法,恐怕是虚张声势。鞑虏凶悍,边军积弊已久,陛下仓促间招募的亲军,哪能摧锋折锐?如果只是小胜却报成大捷,恐怕不是明君所为,白白损害朝廷威仪,寒了边关将士的心。”
  黄宗羲听着举子们的议论,清秀的脸上神情复杂,他没有立刻发言,只是目光灼灼地望向城门洞开的方向,似乎在思考更深层的问题:这个朝廷,从上到下,从内廷到边关,究竟有多少积弊?光靠一个似乎有些“冲动”的年轻天子,真能力挽狂澜吗?好像不太行啊!
  ……
  就在这四拨人怀着各自的心思,低声议论,翘首以盼的时候。安定门外,陡然传来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呼喊,带着太监特有的尖利腔调,沿着长长的门洞滚滚而来:
  “皇上驾到——!官民一体跪迎——!!”
  霎时间,安定门内外,所有低语戛然而止!无论是忧心忡忡的阁老、满腹牢骚的勋贵、痛心疾首的清流,还是满怀疑虑的举子,都齐刷刷地撩袍伏身,额头触地,山呼海啸般的声音轰然响起:
  “陛下神武,天威赫赫!”
  巨大的声浪在城门洞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紧接着,便是马蹄声、脚步声,沉重而有节奏地由远及近。跪在地上的众人,没人敢抬头直视皇帝,只能极力控制着呼吸,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向上瞟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开道的御马监骑兵,盔甲明亮,仪仗威严。随后是皇帝乘坐的车马,被众多侍卫簇拥着缓缓驶入城门。跪迎的人群心头稍定,皇帝安然无恙,这比什么都重要。
  然而,御驾之后,跟着进入城门的队伍,却让所有偷眼观瞧的人,心头猛地一沉,继而是巨大的失望!那便是传说中在蓟镇打了“大捷”的“天子亲军”?
  只见一队队步卒,扛着粗劣的长枪,穿着打着各色补丁、浆洗得发白的破旧布甲,甚至有些人的布甲已经破损,露出里面的絮。许多人脸上、手上带着新鲜的伤口,包扎的布条渗着暗红的血迹。他们的队列远谈不上齐整,步伐也显得疲惫,和想象中的虎狼之师差得太远!要不是队伍前方打着明黄龙旗和“御前亲军”的认旗,几乎让人以为是哪里溃退下来的残兵!
  “这……这就是打了大捷的天子亲军?”无数人心头闪过这个念头,失望之情几乎写在脸上。勋贵们心中冷笑更甚,阁老们暗自摇头叹息,清流们更加痛心,举子们则感到了荒谬。管绍宁甚至忍不住低语:“就这样的疲敝之卒,能守住城池已经不容易了,还说什么大捷?肯定是虚报!”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随着这支“亲军”队伍的深入,如同无形的潮水般,猛地灌入了所有人的鼻腔!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极其浓烈的味道!咸腥、腐臭、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某种类似腌渍咸肉放久了的齁咸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呕……”有跪在道旁的百姓已经忍不住干呕起来。跪着的官员、勋贵、举子们虽然极力忍耐,但不少人也瞬间变了脸色,胃里翻江倒海。
  “什么味儿?”
  “哪来的咸臭味?还……还这么冲!”
  “像是……像是坏了的咸肉……”
  人群开始骚动,许多人下意识地循着那愈发浓烈的气味来源望去——目光最终都聚焦在了那些“亲军”步卒扛着的长枪上!
  每根长枪的枪杆上,都密密麻麻地串着一些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那东西被粗盐厚厚地包裹、腌渍着,但盐粒之下,依旧能辨认出那狰狞的轮廓——是人头!是鞑子的人头!那特有的发型,在盐粒和凝固的血污中显得格外刺眼!
  一颗,两颗,三颗……几乎每根长枪上都挂着好几颗!有的盐腌得可能好些,还能勉强看出五官,有的则显然腌得不到位,已经开始腐败流汤,散发出更浓烈的恶臭!放眼望去,这支两千人的队伍,长枪如林,上面串着的鞑子首级,怕不有六七千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