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七王下江南,要饭吃!(二十八更)
  第108章 七王下江南,要饭吃!(二十八更)
  崇祯元年,四月初九。
  皇极殿内,晨光熹微。百官依班次肃立,等那御座上的年轻天子坐定,才齐齐躬身:“圣躬万福!”
  崇祯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扫过殿下黑压压的人头,声音清朗:“平身。”
  “谢陛下。”百官起身,垂手侍立,殿内一片肃静。
  崇祯没有立刻议政,而是从御案上拿起一份厚厚的奏本,掂了掂,语气轻松地开了口:
  “昨日,朕收到几份挺有意思的奏本。是从大同来的,大同城里那七位郡王上的。”
  他顿了顿,笑意更浓了些:
  “朕这些皇亲啊,这回倒是识大体,知道怎么让朕,让朝廷放心了。”
  他转向侍立在御座旁的通政使杨绍震:
  “杨卿,你念一念,襄垣王那份奏本的开篇,让诸位臣工都听听。”
  “臣领旨。”杨绍震躬身接过奏本,展开,清了清嗓子,用平稳的官话念道:
  “罪藩臣朱成錡,诚惶诚恐,稽首顿首,百拜上奏吾皇陛下:臣等世居大同,叨沐天恩,本应恪守藩屏之责,以报圣恩于万一。然臣等愚钝昏聩,未能远避嫌疑,与大宗代藩过往稍密,虽无丝毫悖逆之心,然思之实属不谨,惶恐无地,深负陛下天高地厚之恩……”
  俞诲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字字句句透着藩王少有的卑微与惶恐。百官听着,心思各异。大同代王谋逆案的风波未平,这七位郡王的自陈奏本,无异于在火上又浇了一勺油。
  崇祯待俞诲念完开篇,便抬手示意停下。
  “好了。”他目光转向班列中一人,“武清侯。”
  刚从大同风尘仆仆赶回的宗人府丞、武清侯李诚铭心头一紧,赶紧出班,躬身道:“臣在。”
  “尔是才从大同回来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说说看,大同那边的情形,还有这七位郡王,究竟如何?”崇祯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李诚铭心里发苦。他哪里不明白皇帝的意思?袁崇焕在代王府银安殿里给那些王爷画“江南”大饼时,他就在旁边坐着!袁崇焕要是没得了皇帝陛下的授意,敢给七个郡王开这种空头支票?他武清侯李家虽是外戚,但早已过气,如今定国公、抚宁侯这些老牌勋贵都削尖了脑袋“献忠”,他敢不顺着皇帝的意思说吗?
  想到这里,他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奏道:
  “启奏陛下,臣奉旨赴大同协办代藩逆案,据臣所查,大同城内襄垣、灵丘等七位郡王,虽无直接参与代藩逆案之明证,然其与代王府往来确属频繁,田产、商铺等事亦多有牵连,此乃实情。更为紧要者,大同城内宗室子弟极众,除七位郡王外,尚有镇国、辅国将军一百余位,中尉及无爵宗人数千!”
  他偷眼瞧了下御座,见皇帝微微颔首,便继续道:
  “大同乃九边重镇,直面北虏。如此众多宗室子弟聚居一城,盘根错节,且地处边陲,外有插汉部窥伺。万一……万一有宵小之辈,内勾外连,或为北虏所乘,或生肘腋之变,则大同危矣,宣大防线危矣!此实乃国家心腹之患!”
  他深吸一口气,总结道:
  “如今七位郡王自请更封,远离大同是非之地,实乃自证清白、剖明心迹之举,亦是替朝廷分忧,为国家去除一大隐患!其心……可悯,其行……可嘉!”
  这番话,既点出了七王与代王府的瓜葛,又强调了宗室聚集边镇的巨大风险,最后肯定了七王“自请更封”的“忠心”。句句都打在崇祯预设的点上。
  这个武清侯,忠!诚!
  崇祯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点了点头:“武清侯所见,甚合朕意。”
  他随即转向文官班列之首:“内阁对此,有何议处?”
  首辅黄立极早已准备妥当,立刻出班奏道:
  “陛下明鉴!大同乃国之北门,安危所系。代藩逆案殷鉴不远,宗室聚居边城,隐患深重。七位郡王深明大义,自请更封,远离是非,实乃忠君爱国、自证清白之举!此议若成,既可安宗室之心,亦可固国家边圉,一举两得。臣等内阁以为,陛下当俯允所请,成全七位郡王一片忠心,亦为国家去除一大忧患!”
  黄立极的话,几乎就是武清侯的官方升级版,把“自请更封”上升到了“忠君爱国”、“固国家边圉”的高度。
  殿上百官,尤其是江南出身的官员,听着这君臣三人一唱一和,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皇帝这是铁了心要把大同这七个烫手山芋,连同那一百多个将军、数千宗室,一股脑儿迁出去!而目的地,十有八九就是他们江南!
  站在班列中的礼部右侍郎钱谦益,心口一阵冰凉。他太清楚崇祯的意图了!这就是“移藩南下”之策,就是要将压在山西肩上的沉重宗室包袱,转嫁给江南!七个郡王,一百多个将军……这些人本身或许都是废物,但御座上那位爷的手段,他可是领教过的。谁敢保证他不会给这些南下的王爷配上精干的太监、属官、护卫?谁敢保证这些王爷不会成为皇帝伸向江南、攫取财富的触手?万历年间矿税太监横行江南的惨状,可还历历在目!如今一下子下来七个王爷……
  可钱谦益更清楚,他绝不能公开反对“七王更封”。皇帝那句“自证清白”就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他若敢跳出来阻拦,崇祯只需轻飘飘一句:“钱侍郎一再阻挠,是不欲让宗室证清白了?还是与那代逆有旧?”那他钱谦益的下场,就绝不是罢官回家那么简单了,抄家灭族都有可能!
  然而,身为东林魁首,江南士绅在朝堂的代表,他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江南被插上七面藩王的旗帜而无动于衷。
  钱谦益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迈步出班,朗声道:
  “臣,礼部右侍郎钱谦益,有奏!”
  崇祯目光转向他,脸上依旧带着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奏来。”
  钱谦益躬身,语气显得极为诚恳:“陛下,黄阁老所言,武清侯所陈,皆老成谋国之言。七位郡王自请更封,远离边镇是非之地,确为自证清白、为国分忧之上策。臣,深表赞同!”
  他先定了调子,表示支持,随即话锋一转:
  “然则,更封藩王,事体重大,牵涉极广。臣斗胆,请陛下明示数事,以便廷议时有所遵循,妥善办理,不致扰民伤财,亦不负七位郡王拳拳忠君之心。”
  崇祯点点头:“钱卿所虑周详,讲。”
  钱谦益这才抛出他酝酿好的问题:
  “其一,七位郡王更封,所需费用浩繁。王府营造、仪仗搬迁、人员安顿,皆需巨资。此等款项,当由何处支应?是动用内帑,还是加派地方?
  其二,七位郡王将迁往何处?中州疲敝,巴蜀纷乱,东南虽称富庶,然府县各有定规,骤然安置七位郡王,地方恐难承受,且易生扰攘。
  其三,王府修建,选址何处?若择名城大邑,则地价腾贵,强征民地恐致民怨;若择偏远之地,则郡王体面难全,亦非朝廷优渥宗亲之道。
  其四,七位郡王名下原有田庄、禄米,皆在大同。更封之后,其田产如何处置?禄米又由何处支取?若一并转往新封地,则江南田土本已紧张,恐难容纳;若仍留大同,则郡王远在江南,如何管业?此皆实务之难,伏乞陛下圣裁。”
  钱谦益这一连串问题,看似在请教具体操作,实则句句点出“移藩南下”的巨大困难和潜在危害——耗费巨大、地方难以安置、扰民、侵占民田、冲击江南经济。他就是要用这些实实在在的难题,来延缓甚至阻挠这项政策的推行。
  崇祯听完,脸上依旧风轻云淡。他沉默片刻,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了敲,然后缓缓开口:
  “钱卿所虑,皆是老成持国之言。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百官:
  “朕听闻江南之地,鱼米之乡,物阜民丰,素无大灾大难。如今倭寇早平,海晏河清,正是休养生息的好地方。大同苦寒,宗室困顿。让他们去江南……嗯,就当是去要口饭吃吧!”
  “要口饭吃”四个字,崇祯说得轻描淡写,甚至带着点市井俚语的随意,却让殿内不少大臣心头一凛。这话听着随意,实则重若千钧,等于直接拍板了南下的方向——江南!
  崇祯不给众人太多反应时间,紧接着道:
  “至于钱卿所提诸项难处……具体如何操办,就由廷议拿出个章程来。内阁牵头,户部、工部、礼部、兵部、宗人府都参与。记着朕的话.”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第一,务必节俭!王府规制,能省则省,不得扰民!第二,不得拖延!尽快议定迁封之地及章程,报朕御览!朕要的是快刀斩乱麻!”
  崇祯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缓缓扫过黄立极、钱谦益等重臣的脸:
  “诸位爱卿,此事关乎宗室安宁,更关乎江山社稷。朕不希望……拖出什么不体面的事端来。那样,对谁都不好,是不是?”
  最后这句话,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森然的寒意。殿内百官,尤其是钱谦益,只觉得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皇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事情必须办,而且要快办、俭办。谁敢拖延或从中作梗,导致生出“事端”(比如宗室闹事——只要拖到了崇祯不满意的地步,事端自然会有),那就是不给皇帝面子,后果自负!
  “臣等遵旨!”以黄立极为首的内阁及各部大臣,齐声应诺。
  崇祯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幽幽地扫了钱谦益一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