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鸭绿江上铁骑过,文华殿内恩情账(
  第121章 鸭绿江上铁骑过,文华殿内恩情账(第二更)
  四月的鸭绿江,水势稍缓。
  江面之上,数十条木舟并排用绳索相连,上面铺了木板,组成了一座连通两岸的浮桥!
  桥面上,八旗精兵,排成四列纵队,马蹄声声,步伐铿锵,正源源不断开赴南岸。阳光照在缀满铜钉的绵甲上,映出一片肃杀寒光。
  贝勒阿敏勒马桥头,望着自家雄壮军容,脸上尽是得意。镶蓝旗大纛在他身后猎猎作响。
  一旁的莽古尔泰却有些不耐,拿马鞭虚指着前方:“阿敏,磨蹭什么?朝鲜那些软脚虾,听见咱马蹄响就得尿裤子!赶紧过江,直扑王京,抢他娘的才是正经!”
  阿敏嗤笑一声:“急什么?大汗让咱们来‘惩戒’朝鲜,顺便‘就食’,那就得把声势做足!要让每个朝鲜人都记住,不服从咱大金是什么下场!”
  他回头对传令兵喝道:“传令!过江之后,各旗按预定路线,四散出击!遇城破城,遇寨烧寨!最终目标——合围王京!”
  “嗻!”传令兵轰然应诺,打马飞奔传令。
  刹那间,鸭绿江南岸,烽烟四起!
  八旗铁骑如决堤洪水,向着朝鲜腹地汹涌而去。朝鲜沿江的哨所、堡寨,一触即溃。哭喊声、厮杀声瞬间打破了鸭绿江南岸的宁静。
  军报如雪片般飞来。
  “……破义州!朝鲜守将不战而逃!”
  “……克铁山!明军望风而走!”
  “……前锋白甲兵已突至西京平壤府左近!然平壤城高池深,朝鲜重兵云集,恐需费些手脚……”
  阿敏接到军报,皱了皱眉,对莽古尔泰道:“平壤是块硬骨头,得啃下来。不然留着这钉子在后头,咱们南下也不安心。”
  莽古尔泰眼睛一瞪:“那就打!多派些人,一鼓作气砸烂它!”
  阿敏点头,却又想起一事:“这浮桥……要不要留些人守着?”
  莽古尔泰哈哈大笑,指着那浮桥:“一座破桥罢了!毁了咱回头再搭!朝鲜这地方,还能有谁断了咱后路不成?毛文龙那老小子连铁山都不要了,缩在皮岛上不敢露头!赶紧打下平壤是正经,我都等不及去汉城府库里瞧瞧了!”
  阿敏也觉得有理,遂不再犹豫,马鞭一挥:“传令!全军加速南下,先取平壤,再克汉城!”
  一万五千八旗大军,浩浩荡荡,如滚滚铁流,沿着大道一路向南压去。
  紫禁城,文华殿。
  门窗洞开,却没什么风,殿内气氛凝重得压人。
  内阁首辅黄立极、群辅孙承宗、兵部尚书王在晋、户部尚书毕自严、礼部右侍郎钱谦益、兵部侍郎李邦华、礼科给事中魏照乘、英国公张之极、武清侯李诚铭等重臣肃立阶下。
  司礼监秉笔太监徐应元,正尖着嗓子,念一份刚从通政司送来的加急军报。
  “……建虏大军已破义州、铁山,兵锋直指安州、平壤!朝鲜八道震动,告急文书一日数至……”
  念完后,徐应元躬身退到一旁。
  殿内一片死寂。
  兵部尚书王在晋率先出列,声音沉痛:“陛下!军情如火!建虏此番倾巢而出,意在吞并朝鲜!若让其得逞,虏获朝鲜人口钱粮,其势更张!届时,辽西、蓟镇,乃至宣大,皆危矣!”
  老臣孙承宗须发皆张,接口道:“王尚书所言极是!朝鲜绝不可弃!弃朝鲜则失藩篱,寒天下之心,更壮建奴之势!且如今建奴主力陷于朝鲜,我国朝正可借此良机,整军经武,巩固边塞!甚至……”他看了一眼崇祯,“于魏公公、袁巡抚招抚虎墩兔憨之事,亦大有裨益!”
  黄立极也缓缓点头:“元辅、孙阁老所言,老成谋国。建奴若在朝鲜久战,则无力西顾,于我朝实乃喘息之机。然,如何援朝,还需陛下圣裁。”
  几位大佬意见罕见一致:朝鲜不能丢,得让建奴陷在那儿。
  户部尚书毕自严却面露难色:“道理自是这般道理……可钱粮从何而来?如今迁藩、市舶、清田诸事方起,处处要钱。若大举援朝,这……”
  兵部侍郎李邦华立刻道:“毕司徒!岂能只算小账?建奴若饱掠朝鲜,得数十万石粮秣,数万丁口,转头用来打咱们,那才是泼天大祸!”
  “是啊!”
  “绝不能坐视!”
  钱谦益、魏照乘等人也纷纷附和。
  崇祯一直安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御案。
  等众人声音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卿所言,朕都明白了。”
  崇祯站起身,走到殿中那幅巨大的辽东朝鲜舆图前,手指重重敲在朝鲜的位置。
  “朝鲜,肯定要救!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阶下群臣,“有一点,也得给朝鲜君臣,给天下藩属,给在座的诸位爱卿,说清楚!”
  “如今被建奴铁蹄蹂躏的,是朝鲜的三千里江山,不是我大明的北直隶!”
  “朝鲜若想存续,首先得自救!在朝鲜土地上抗奴的主力,必然,也只能是朝鲜国的军民,而不是我大明的天兵!我大明出兵,是恩情,是援助。而朝鲜自救,是为他们自己的国祚社稷、身家性命而战!这是本分!”
  崇祯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只有朝鲜上下,从国王到百姓,都有了必死的决心,存了救亡图存的念想,豁出命去跟建奴拼了,我大明才有施恩相救的必要!我大明给朝鲜的恩情,朝鲜将来,才还得起!”
  “恩情……债?”户部尚书毕自严“必抠门”下意识地喃喃重复了一句,一双老眼里满是困惑。救藩邦于水火,这自古以来是天朝上国的体面和义务,怎么到了今上这里,就成了……债?还要还?
  他脑子里甚至下意识地蹦出市井印子钱的规矩——这皇上的“恩情债”,难不成还要“九出十三归”?这放皇贷还放出瘾头了?
  不仅是他,殿内许多大臣,包括黄立极、王在晋,甚至钱谦益,一时都有些转不过弯来。皇上这账算得,也太……精明透彻了!精明得让人有点不适应。
  老臣孙承宗眉头紧锁,出列担忧道:“陛下圣虑深远,臣等叹服。然……陛下,若朝廷对朝鲜催逼过甚,条件过于苛刻,臣恐……恐寒了藩属之心啊!万一朝鲜君臣绝望之下,心生怨望,甚至……甚至转而投靠建奴,岂非适得其反,壮大了敌人?”
  “投靠建奴?”崇祯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那是绝不允许的!朝鲜乃礼仪之邦,受我大明恩泽二百余年,君臣士民,沐浴王化,岂能背弃祖宗,叛大明而事蛮夷?天良何在?纲常何在?”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却更加坚定:“朕相信朝鲜国王李倧的忠义!也相信朝鲜士民的节操!朕绝不会让此等之事发生!”
  “为此,朕已决意,并已下达旨意!”崇祯目光扫视全场,宣布了他的第一步行动,“御前亲军四千精兵,明日便开赴天津卫!汇合天津、登莱水师战舰,即刻扬帆东渡,直趋朝鲜王京汉城!”
  “他们的任务,不是去和建奴野战,而是‘护驾’!是将朝鲜国王李倧,及其宗室、重臣,一个不少地,‘请’到江华岛上去!在那里,朕的御前军将会同朝鲜军民,依托海岛地利,紧急构筑棱堡炮台,以为持久抗虏之根本!”
  底下的钱谦益、李邦华等东林出身的大臣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护驾”、“请上岛”、占岛筑垒……这套路怎么听着那么耳熟?这不就是兵部尚书王在晋之前提出的“保王、守岛、援朝抗奴”三策吗?闹了半天,这策略根子就在皇上这儿!王本兵只是个传声筒!
  崇祯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鼓动性:“朝鲜军民看到他们的国王、大臣并未弃国远遁,而是在江华岛上与他们同甘共苦,誓死抗虏!必然士气大振,前赴后继,与建奴周旋到底!如此,方能将建奴主力牢牢拖在朝鲜的泥潭之中!”
  “待朕看到朝鲜军民确已前赴后继,舍生忘死,证明其确有自救之志,值得我大明大力援助之时……”崇祯声音拖长,目光变得深邃,“我天朝再发大兵,大举援朝,方能事半功倍,真正救朝鲜于倒悬,并予建奴致命一击!”
  他这话一说完,首辅黄立极立刻出班,高声赞道:“陛下圣明!深谋远虑,老成谋国!此策既全藩属之义,又保社稷之实,臣黄立极,叹服!”这“献忠”的速度,一如既往的快。
  英国公张之极也赶紧跟上,声音洪亮:“陛下圣明!臣张之极附议!此乃万全之策!”这位“张献忠”也不甘人后。
  兵部尚书王在晋、户部尚书毕自严也相继表示支持。王在晋是策略提出者(至少明面上是),自然支持。毕自严则听到目前只动四千兵,户部压力不大,也稍感安心。
  孙承宗却从皇帝的话里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关键的“活话”。他立刻抓住机会,追问确认:“陛下之意是,只要朝鲜军民展现出前赴后继、誓死抗虏的决心,我大明便一定会派出数万大军,跨海援朝?”
  崇祯肯定地点点头:“那是自然!朕金口玉言,岂会失信于藩邦?然……”
  他来了个大大的转折,目光投向了户部尚书毕自严,眉头微蹙,仿佛遇到了天大的难题:“然则,这数万大军跨海东征,人吃马嚼,军械粮秣,一年耗费恐以百万计!这巨额兵费……毕先生,户部有何筹措良策?”
  毕自严一听,头皮发麻,立刻出列,开始了他的经典曲目“必哭穷”:“回陛下!户部……没钱!实在没钱啊!如今九边欠饷如山,陕西旱情未解,迁藩、市舶、清田诸事方才起步,处处要钱!若再加征‘援朝饷’,臣恐……臣恐民力已竭,哗变在即啊!”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抬眼觑了下崇祯,那意思很明显:内帑……皇上您的内帑是不是……
  崇祯立刻摆手,断然道:“朝鲜有难,也不好能动用朕的内帑朕发兵四千,跨海护驾,对朝鲜君臣已是恩重如山!若这数万大军的开销还要朕的内帑来出,这恩情……这恩情债可就太大了!你让朝鲜怎么还?若是还不上,岂不是要置朝鲜君臣军民于不义之地?朕……朕于心何忍啊!”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在替朝鲜担忧。
  孙承宗也被这“钱”字难住了,皱眉道:“陛下,朝鲜国贫民穷,历经战火,自身尚且难保,焉有余财支付这巨额兵费?”
  崇祯似乎早就等着这句话,他微微一笑,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礼部右侍郎钱谦益身上,语气轻松得像在拉家常:“钱先生,朝鲜没钱,可我大明有得是豪商巨贾啊!东南之地,富甲天下。钱侍郎,你说,若是朝廷出面,让东南的富户们‘借’些银子给朝鲜抗奴,他们……可愿意?”
  钱谦益一听,脸都快皱成苦瓜了。让他去跟那帮精明似鬼的东南豪绅说,借钱给朝不保夕的朝鲜打仗?这简直是与虎谋皮!他硬着头皮回道:“陛下……此事恐怕……恐怕艰难。东南商贾,虽家资丰厚,然……借贷之事,须有抵押,讲求回报。借钱给朝鲜,怕是……有借无还啊!”
  崇祯闻言,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钱侍郎此言差矣!朝鲜再穷,也有三千里江山,千百万丁口,山河湖海,林木矿产,岂能一无所有?怎么会还不上区几百万两银子?”
  钱谦益心里叫苦不迭,只得继续苦笑:“陛下,非是臣妄自菲薄……即便将朝鲜三千里江山都折价卖了,恐怕……恐怕也凑不出几百万现银啊……”
  崇祯收起了笑容,意味深长地看着钱谦益,缓缓问道:“钱侍郎,你怎么知道把朝鲜折价卖了不值钱?莫非……你帮朝鲜李王,卖过国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