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暴戾多疑、卸磨杀驴
  一炷香后,裴桑枝已將永寧侯所坦白的人与事逐一记录下来,並另行誊抄了一份。
  “外面那些人……可以撤去了吗?”永寧侯试探著问,语气小心翼翼,那只完好的眼中却已闪烁著抑制不住的期待。
  他非常配合,將在三味斋见过的人,以及每次去见主上时撞见的人和遇到的蹊蹺事,只要还能回想起来的,都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交代清楚了。
  要是裴桑枝还觉得不行,那不是鸡蛋里挑骨头,就是压根没打算放他出去,纯粹在给他画饼罢了。
  裴桑枝將写满字跡的纸轻轻一抖,目光转向裴駙马,轻声问道:“祖父的意思呢?”
  虽说駙马爷大抵会听从她的意思,但她心里明白,到底要给駙马爷留足顏面。
  裴駙马缓缓道:“撤去自然是可以撤去。”
  他话音一顿,语气陡然转冷。
  “不过……”
  “若让本駙马察觉你仍存异心,胆敢与那逆贼私通消息……”
  “休怪本駙马將你千刀万剐。”
  永寧侯忙不迭道:“不敢,不敢。”
  裴駙马冷冷地睨了永寧侯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你可要好自为之!”
  永寧侯的脑袋点得如同小鸡啄米又快又急,恨不能当场表明心跡。
  事已至此,他哪还有反覆的余地,只能將自己牢牢绑在駙马爷与裴桑枝这条船上。
  除非……他能连駙马爷和裴桑枝也一併蛊惑,诱其谋反。
  但,他没这个本事。
  裴桑枝的前途光明灿烂,来日必是上京城中首屈一指的高门主母。或许將来陛下大手一挥,一道恩旨颁下,她便成为大乾的一品誥命夫人,届时出席各家宴会皆在上座,连见宫中的后妃也无需再行跪拜大礼。
  而裴駙马养尊处优、安享富贵的过了一辈子,到了这个年纪了,怎么可能吃饱了撑的明珠暗投,跟著他去造反?
  所以,能识时务隨机应变的只有他。
  这勉勉强强也算是长处吧。
  望著窗外渐次散去的身影,永寧侯紧绷的神经才终於鬆弛,长长舒出一口气。
  当务之急,他需完成三件事。
  头一件便是寻得一位可靠的大夫,哪怕是用银子砸,也要问个明白:换眼之事,究竟有无医籍典章或先例可循,是否当真需以血亲之目更万无一失的凭证。
  其二,就是得妥善的处理母亲和那个孽种的事!
  其三,得儘快想法子把临允行大理寺狱捞出来了。
  他伤势未愈,又盲了一目,即便换了眼珠,也需长时外用內服药物,静心调养。此时若让他以这残损之身、盲眼之状纳妾行房、开枝散叶,他实在丟不起这个人,也拉不下这张脸。
  在妾室面前,必要的威严还是要有的。
  否则,极易发生红杏出墙、败坏纲常的事来。
  故而,临允便需发光发热了。
  所幸临允所中之毒,並不会妨碍子嗣,更不会遗传给后代。
  毕竟,当初他只想给裴桑枝一个教训,令她屈服,安安分分做他的女儿。他还一心指望桑枝將来嫁入高门、站稳脚跟呢。
  那厢。
  裴桑枝將她所整理的消息,一份给了駙马爷,另一份则打算送往荣妄手中。
  无论荣妄是要亲自追查,或是设法將消息转递给秦老道长,这情报在他手中所能发挥的作用,都远胜留在她这里。
  她从不妄自菲薄,却也懂得不自高自大。
  心中明了自己几斤几两,方能將合適的事,交到合適的人手里。
  ……
  宫城。
  向棲云朝扶手深深一揖,问道:“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庆平侯府?”
  “眼下朝野上下,议论不绝。”
  “一些与庆平侯府有姻亲故旧之谊的府邸,甚至还有若干因杨老夫人施粥而受惠、却不明真相的百姓,在不知何人煽动之下,竟纷纷上书请愿,甚至聚眾游街。他们既屡屡提及已故老庆平侯往日的功勋,又声称杨老夫人年事已高,所谓指使下人行刺之说疑点甚多,认为陛下实不该將其收押,更不该武断地派遣禁军围困庆平侯府。
  “说……”
  “说陛下此举,有失偏颇,不仅显得不辨是非,更有暴戾多疑、卸磨杀驴之嫌。”
  换作旁人,断不敢將这些话直传御前,也就因向棲云与元和帝关係甚篤,才敢如此直言不讳,原汁原味的呈於圣听。
  元和帝愕然失笑:“朕暴戾多疑?”
  “朕卸磨杀驴?”
  “这些年来,朕常思身后之名。或许百年之后,后人评朕,不过“平庸无魄”四字;又或言朕虽守成天下太平、五穀丰登,却终究……少了那份开疆拓土的雄主之功。”
  “但,从未想过,暴戾多疑、卸磨杀驴的字眼会落在朕身上。”
  如若他登基后真的卸磨杀驴,飞鸟尽良弓藏,与秦家有关的清玉大长公主、秦老道长,早就被他杀了,就连荣国公府也会被他忌惮不已,想方设法让你断子绝孙,甚至所有忠於他母后的人,都被他除掉了。
  倘若他登基后果真行兔死狗烹之事,行那“飞鸟尽,良弓藏”之举,哪里能轮得到区区庆平侯府。
  与秦家关联密切的清玉大长公主、秦老道长,恐怕早已晚节不保,声名狼藉的死去。就连荣国公府也难逃猜忌,他必会千方百计令其血脉断绝、香火无继。甚至所有曾忠於他母后之人,恐怕都难逃清洗,尽数被除去。
  侥倖捡了些平乱之功庆平侯府算什么?
  在背后煽动这条流言的人,可谓居心叵测,其心可诛!
  表面上看,他们似乎是在为庆平侯府鸣不平,煽动民愤,將局势搅得越发混乱;实则恐怕更藏著挑拨他与朝中重臣关係的祸心。
  毕竟,歷史上不乏帝王越是到了晚年,越是昏聵多疑、暴戾专横。
  这样的局面,正是有人乐於见到的。
  背后的算计,分明是看准了人性与权势最脆弱的一面。
  元和帝想起了秦老道长所说的“漏网之鱼,搅动风云,谋逆作乱。”
  会是那些人的手笔吗?
  “那丫鬟当街行刺你一事,可曾查明是杨老夫人授意,还是背后另有魑魅魍魎作祟?”元和帝敛起思绪,並未直接回答,话锋一转沉声问道。
  向棲云垂首,斟酌著言辞:“她嘴硬得很,大理寺的刑狱高手连番审讯数次,她都始终未曾改口。不过,臣在调查其亲族背景及平日私下往来时,却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跡——她与庆平侯夫人的二儿媳往来甚密。”
  “臣推测,此次当街行刺之事,或与庆平侯夫人的二儿媳有关。”
  “臣在进宫之前,已命下属以此为突破口,重新提审那名丫鬟。”
  元和帝:庆平侯府的事真真是越来越耐人寻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