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酿酒
  最终沈正泽还是拿了一颗梨子吃。
  清脆声响在寂静室內格外显眼,冰凉果肉顺著齿间蔓延,汁水清甜,裹著微酸漫过,像春日清晨山涧里融化的雪水,带著自然的鲜活。
  轻轻咀嚼便化作果泥,残留著若有若无的梨香,余味悠长。
  他怔了怔。
  这梨子他能吃出味道?
  “来人。”沈正泽唤道。
  外面候著的小廝推门而入,见沈正泽坐在桌前,恭敬行礼。
  “大人。”
  “这些梨子是从哪儿来的?”
  小廝为难道:“这……小的也不甚清楚,沈管家只吩咐小的去洗了梨子,不过小的看篮子上有桃源居字样,大抵是从桃源居买回来的吧?”
  沈正泽咬了一口梨。
  小廝小心翼翼地看向他,“大人可还有其他吩咐?”
  “你去告诉管家,书房书案上有一份擬好的单子,单子上列出的人家送来的女子,全部放出府去。”
  小廝不敢擅自揣测他的心思,只低头应下,去转告管家了。
  沈正泽吃完梨子,人清醒不少,反手探了探额头,似乎没那么烫了,反倒是屋子里的地龙,蒸的他开始冒汗。
  他撩起屏风上掛的披风,披在身上出门。
  天色渐暗,小廝见状,赶忙提了灯在前面引路。
  “大人,您要去何处?”
  “屋子里太闷,隨便转转。”沈正泽隨口道。
  小廝便將他引到了后园的湖边。
  平日湖边人就少,眼下木栈道上只余下点点宫灯,前面空无一人。
  沈正泽发现湖边有一条小船,再远眺对面,隱约能看到几个人影。
  “对面是哪里?”
  “大人,对面是清梨別院啊。”小廝提醒他,迟疑道:“您要去清梨別院吗?咱们可以乘船过去,围著湖竹林那边有个小路也能过去,不过要绕远些,路多。”
  沈正泽一听清梨別院,便没了想去的兴致。
  他朝对岸瞥去一眼,正欲离开。
  不巧就是这一眼,让他看到一个身影,十分眼熟。
  沈正泽定在原地。
  “对岸那个女子是谁?”他问小廝。
  “啊?”
  小廝瞪大眼睛看湖对岸那一个个蚂蚁似的小点。
  老天爷。
  这谁能认出是谁来啊。
  他谨慎地思考几秒,“小的从未去过別院,不清楚別院的人,不过这个时间想来正儿八经的主子都用过晚食睡下了,应当是丫鬟吧。”
  沈正泽仍是望著那边。
  正当小廝忐忑的时候,他倏地开口:“走,去看看。”
  小廝就望著他走向湖边那条小船,步履甚至比散步更急迫。
  “大人,您还病著呢,您小心些啊。”小廝连忙提著灯往船上跑,生怕沈正泽脑袋发热没站稳一跟头栽进水里。
  看沈正泽已经坐稳,小廝放下灯笼,拿起竹竿开始划船。
  夜晚湖上漆黑一片,水浓的像墨,有点嚇人。
  小廝咬牙,闭著眼使劲往前划。
  看不见就不怕了!
  沈正泽注视著对面宫灯下映出的两个女子,在梅树下不知做什么。
  忽然,视线开始偏移,身下的小船划过这一段,竟开始原地转圈。
  沈正泽:“……”
  他咳了几声。
  小廝毫无反应。
  沈正泽皱起眉毛,站起身来,“不会划船?我来!”
  再从湖面上磨嘰下去,对岸人都走了。
  -
  冬日最冷的时候,梅却开的正娇艷。
  江茉手里拎著篮子,带宋嘉寧和鳶尾在园湖边摘梅。
  “姐姐,咱们摘这些梅干什么?”宋嘉寧没摘过梅,感觉薅起来还挺带劲儿,树枝一晃,就有好些纷纷落下。
  “我知道,姑娘肯定是又想做茶了对不对?”鳶尾捧著一捧梅散在篮子里。
  这个她可是有经验的。
  上回江茉做桂茶,她就在旁边。
  “梅也能做茶吗?”宋嘉寧眨眨眼。
  “猜错了哦,这个梅咱们不做茶。”江茉手里拿著一支梅晃了晃。
  鳶尾诧异,很快改口:“就算不是做梅茶,也肯定是做其他点心吧?”
  类又不能做菜,只能是做成点心了,像桂糕那样,做出来有桂香。
  江茉淡笑不语。
  宋嘉寧拉著她手撒娇,嗓音很甜:“好姐姐,你告诉我们嘛~这些梅到底是做什么好吃的?”
  江茉被她摇来摇去,无奈道:“好了好了,告诉你们,不过这梅做出来的你可不能吃,梅我准备用来酿酒的。”
  近来食客来桃源居用饭,总是会问有没有酒,和其他大酒楼比起来,桃源居没有酒確实是一大劣势。
  她打算自己酿一些有特色的酒出来。
  这些梅就不错,刚好派上用场。
  当下时代大多以浊酒为主,好些的酒肆也有清酒,不过价钱高一些。
  这些酒普遍酒精度数低,放在江茉眼里,比起她自己酿的酒简直差远了。
  她准备酿梅酿,清梨酒,山楂酒和白酒。
  一听是酿酒,宋嘉寧就不感兴趣了。
  她偷偷尝过爹爹喝的酒,可难喝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爹爹每次都喝的那么开心。
  “姑娘还会酿酒,好厉害啊。”鳶尾一边薅梅一边夸讚。
  酿酒这种手艺可不是隨便一个人就能掌握的,大都是家中世代相传,轻易不会告诉外人。
  有这样一份手艺在手,基本一辈子就不愁吃穿了。
  江茉看已经摘了好几篮梅,几棵梅树被薅禿了,打算再摘一些就收手。
  宋嘉寧突然指著湖面上说:“姐姐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一条船?船上好像有人!”
  江茉心里一咯噔,回头看过去。
  別院的人轻易不往前院去,能从河对岸过来的只能是前院的人了。
  她招呼鳶尾,“快快快,把灯都灭了!”
  鳶尾忙吹灭灯笼。
  江茉拎起装满梅的篮子,匆匆扫过湖面,只看到一个漆黑的船影,撑船的身影十分高大,似乎披著披风,坐在船上的主子身型瘦小,仿佛营养不良。
  难道是那位知府大人?
  这……有点儿瘦啊。
  她收回视线,催促鳶尾和宋嘉寧,“走了走了,步子都轻著点。”
  三人脚连著脚溜走了。
  沈正泽上岸扑了个空,只有那几棵薅禿的梅树,还有树底下一堆凌乱脚印等著他。
  “欸?人呢?”小廝拎著灯笼寻了一圈,“大人,没人啊。”
  沈正泽看他一眼,没说话。
  循著薅禿的梅树走了几步,摇头笑了笑。
  “也许是我看错了。”
  江茉怎么会在这儿呢。
  定是自己生病烧坏了脑袋,眼跟著了。
  他缓缓踱步走到湖边亭子中,想坐下吹一会儿风,瞥到石桌上的棋盘,又是一怔,隨即神色正视起来。
  这个棋盘的残局是宅院上一任主人留下的,可惜那个主人是贪官,被他惩治以后,他巡视宅院曾发现这个棋盘,只是自己身居要事,不能在下棋这种风雅之事上耗费功夫,便没管。
  时间一久就忘记了。
  沈正泽看著棋盘上放的几颗圆润小石子。
  不知什么时候,这棋盘竟然被人……解开了?
  小廝打眼一看,惊讶道:“这棋盘是不是被解开了?”
  沈正泽回神,问道:“你懂下棋?”
  小廝红著脸道:“小的不太懂。”
  他猜的。
  沈正泽轻轻挑眉,目光仍然在棋盘上,“你去给我取几颗小石子来。”
  小廝应了声,小跑到梅树下,特意挑了几颗好看圆润的石头,交给沈正泽。
  沈正泽从剩下的棋局上又加了几颗石子,直到自己满意才收敛了神情,同小廝道:“走吧,回了。”
  -
  江茉等人回到住处,將採摘回来的梅摊开在竹匾上,仔细检查每一朵,剔除那些顏色黯淡、有虫蛀痕跡的朵。
  酿酒的一定要选最好的,这样酿出来的酒才会有纯粹的梅香。
  挑完梅,江茉將厨房之前买的糯米倒入大盆,清水浸泡。
  鳶尾一脑门问號。
  “姑娘不是要酿酒吗?为何要泡这些米?”
  米不是用来做饭的吗?
  难道是摘了一晚上梅又饿了,想做点宵夜吃?
  这个她可以的!!
  江茉:“谁告诉你酿酒只用梅就可以了?”
  只有梅当然是不够的。
  说到底,梅只是增添酒香而已,让酿出的酒带有梅清香,度数也低,更適合后宅的夫人小姐们品尝。
  “哦。”鳶尾不懂这些,但不妨碍她崇拜江茉。
  糯米要浸泡到用手轻轻一捏就能碎开的程度,这样蒸出来才会软硬適中。
  怕是要泡到明日清晨了。
  江茉把糯米放在灶上,从旁边小柴房拎出几个棕褐色的陶罈子。
  这些罈子从她穿来就一直放在厨房里,很久没人用了,里面倒是乾乾净净的,都是上一任主人留下的『財產』,现在刚好帮她省下买酒罈的银钱了。
  她和鳶尾反覆刷洗这些罈子,又用滚烫热水烫了好几遍,確保坛內已经乾乾净净才去睡觉。
  第二日清晨起床,宋嘉寧还在睡。
  江茉轻著手脚下床,来到厨房看她心心念念惦记的糯米。
  糯米已经泡好了。
  趁著时间还早,她將糯米沥乾水分,平铺在蒸笼里用旺火蒸熟。
  隨著蒸汽升腾,米香瀰漫开来。
  蒸熟的糯米被倒在乾净的竹匾上,江茉用木铲轻轻翻动糯米,让热气儘快散去。
  待糯米冷却到合適温度,江茉取来清洗好的罈子和风乾的梅,梅铺在坛底,接著倒入糯米,再均匀撒上酒麴。
  鳶尾打著哈欠从房间出来,见厨房已经升起炊烟,伴隨著浓浓米香。
  她来到厨房一看,“姑娘起的这样早?”
  “早点把酒酿完,一会儿还要去桃源居。”
  江茉伸了个懒腰,扭扭有点酸的脖子,然后低头继续撒酒麴。
  “我来帮您。”鳶尾走近了,看到江茉手里的酒麴,纳闷道:“这是什么?”
  她们刚去码头摆摊子卖餛飩之前那一个多月,江茉经常在厨房捣鼓一些她不知道的东西,灶台上各种各样的调味料都是那时候出现的。
  她到现在都没认全那些料子。
  “这是酒麴,酿酒用的。”
  酒麴就像酿酒的引子,对酒至关重要。
  她手里这些是用医馆买的辣蓼草做的酒麴,小小一块。
  鳶尾看的目不转睛。
  她从来没有见过酿酒,这是第一回。
  姑娘那么厉害,酿出的酒一定也非常好喝!!
  想到奶茶,她不禁问:“姑娘,您酿的酒也会喝奶茶一样好喝吗?”
  “当然不是,奶茶有奶茶的味道,酒有酒的味道,两者不能相提並论。”
  江茉其实並不经常喝酒,只会偶尔有雅兴了来一两杯尝尝,可奶茶不一样。
  奶茶那是她的最爱!!
  哪个女孩子能抗拒甜甜的奶茶呢?!
  最后江茉在中间挖了个深深的酒窝,倒入適量清水,湿布封住坛口,再用麻绳紧紧扎好。
  “接下来,就交给时间慢慢酝酿了。”
  相比梅酿,酿白酒的过程则更加繁琐,天色不早了,江茉打算去桃源居再酿白酒和果酒。
  罈子也不够用了,需要再买些罈子和米酒备用。
  一次多酿些,日后也省点功夫。
  彭师傅和银铃已经等很久了。
  左等右等见江茉不来,怕又发生上回那种事。
  眼见天光大亮,可算等到江茉三人。
  宋嘉寧揉著眼睛,手里还拿著一支梅。
  昨晚摘梅有点累,她有些没睡醒。
  “老板今儿又来晚了。”彭师傅一脸幽怨。
  江茉:“……我酿酒迟了一些。”
  “酿酒?”彭师傅幽怨之色一扫而空,又惊又喜,“您还会酿酒?”
  “会一些。”江茉从墙上取下掛著的围裙围上,“一会儿还要酿白酒,你可以在旁边看著。”
  彭师傅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赶忙放下手中活计,凑到江茉身旁。
  “江老板都会酿什么酒?”
  白酒是什么酒,他怎得从未听说呢?
  “不多,只是隨便酿一些简单的酒罢了。”江茉道。
  彭师傅有点失落,不过很快打起精神。
  江老板会这么多,总不能十全十美样样精通吧。
  “酿酒是不是要很久才能开坛?”彭师傅迫不及待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喝到。
  “白酒比较久,大概要几个月,梅酿和果酒时间短一些,十多日就可以喝了。”
  “几个月……”他咽了口口水。
  要知道,他也是个好酒之徒啊。
  天底下哪个男人不爱好酒呢。
  就是不知,江老板酿的酒和外面酒肆卖的酒,哪个更好喝?